「如火焰般,记忆灼痛了我们,这带来的结果或好或坏:记忆使我们的过去事物重新处于生机勃勃而紧迫万分的热度之中。或者,记忆会烧毁一切并让我们变得疯狂,如果我们不能将其能量转化为一种自由的实践的话。」——Georges Didi-Huberman
诚然如Georges在《记忆的灼痛》序言结尾所写,他反思了创造让我们如何以一新的方式思考记忆的谱系,“我们不是通过遗忘过去来创造新事物的”,而是在连续的现实中感受记忆的集合,不会逃脱那些已经不再存活的记忆,在复数的时间里,依然感受现实和记忆的“灼痛’。
很幸运地是,我几乎很少关注韩国艺术家,最近在翻阅OCAT研究中心展览与文献研究充数《记忆的灼痛》,在学者前辈们的牵引下,将艺术理解为对记忆行动化复现,作为一种包含非线性、诗性式的语言行为,真实和虚构不再是对记忆与现实的表现区分和对立,而可以作为”激活的意识’,“不确定、不透明的探索。”
啊,我所说的幸运是,刚好在阅读文献的过程中,在TANYA BONAKDAR GALLERY的新展中看到韩国艺术家Kimsooja,前面阅读帮我实现了更为广阔而深入的分析方式,而后者正如她的作品,”迁移“在雕塑、绘画和影像之中。
Kimsooja,1957年出生于韩国大邱,她的父亲在军队服役,全家经常搬家,移民和流离失所的话题成为了她创作的核心议题。在韩国,这位艺术家姓氏应该是Kim(金)。2003年,在她为自己的网站挑选域名后,Kimsooja思考将做自己的名字组成一个单词的概念含义。她在一件名为《一个单词的名字是无政府主义者的名字》的作品中纪念了这一举动。这个项目与她所坚信的单词名重要性联系起来。“
“作为一个单词的名拒绝了性别认同、婚姻状况、社会政治和文化地理身份,因为它并没有将姓氏和名字分开……”通过采用单词名,她不仅确立了自己作为“少即是多”的当代艺术家理念,也宣扬了自己的立场:我的名字只属于我自己。
正如她的研究结构和创作框架一般,“少即是多”立场在她的实践里可以被体现为“不做”和“不制造”。她的作品材料常选自一个日常的观察举动和物体,串联起有关人类生存状况、政治、文化问题的探讨。这次我选取了两个给我印象作为深刻的作品来探讨Kimsooja中的无常和永恒,以及艺术和生命记忆之间的关系。
A Needle Woman(针线女)1999
这个作品第一次展出是在北九州,在之后的多次展览中逐渐演变为多频道视频投影。在影片中,艺术家背对着镜头,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以同样且纹丝不动的姿势站立在不同的大都市:东京、上海、德里、纽约、墨西哥城、开罗、拉各斯、伦敦、尼泊尔帕坦(1999-2001 年);在第二系列行为艺术作品中,她曾在古巴哈瓦那、乍得恩贾梅纳、巴西里约热内卢、也门萨那和耶路撒冷(2005 年)。在这些不同的城市街道中,Kimsooja一直是静止的,我们看到不同人种的人群像风一般从她身边走过,有时候张望,有时候无视,他们走过。这样的静止对照使我带入城市生活的经验,感到一种被观察和观察的代入挑衅。
罗兰巴特认为语言具有双重的时间系统,一个是话语本身的时间系统,即说话者或言语行为开始的时间,一个所述故事的不受讲述者干涉的历史时间或叙事系统。在观看这个影片的时候,我仿佛是从Kimsooja的人群,也仿佛是那个凝滞瞬间的观察者。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暴力、失修、和未解决的冲突地带,像是无形的边界,不只是划分地域,而是划分了个体在城市文明中尚未触及的部分。
除此之外,A Needle Woman中那个静止的背影,让我感到一种失语的顿挫,它无声无息,像一个幽灵般伫立在不同的城市中,像是一面并不光滑的镜子,无法引起反射,但却和周围穿梭的人群(仿佛时间中的推力)形成对比,吃力地、笨拙地提醒着,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视频中的幽灵穿梭到当下的生活,映射着个体与社会背景之间的关系。
我们如何存在?
在Kimsooja的访谈中,她说这个作品的开启十分的自然和简陋,只是她涩谷散步中的一个停顿。涩谷的成千上万的人在街道行走的场景,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她无法在人群中保持队形,在这样难以负荷的能量下,她停下来,等所有人从她身边穿梭。
她只能停下来,在那个瞬间她开始明白什么她要持续的行走和感知,回应着空间和时间的转化,以及她如何像一个植物般,伫立在人流。不同的城市对这个街道上“幽灵”有完全不同的反应,有些行人会和她互动,有些人会无视她,不同的环境塑造的景观在视频中的城市并不相同,人们做出的反应和意识也不同。透过这个背影的“无名化”,观众也穿梭其中,用针线女的观看方式,置身视频中,成为那个背影。
移动城市Bottari Truck - Migrateurs(2007)
2007年,Kimsooja收集了当地移民的床罩和从巴黎各地捐赠的旧衣服,这些旧衣服装在法国的标志皮卡上。Kimsooja从解放广场出发,这个作品的最终落地博物馆位于巴黎东南部的边境,许多来自中国、中东、非洲和欧洲的移民都生活在这里。她继续在皮卡上,穿梭在巴黎的不同街区,这些解读代表着巴黎移民的历史:大型华人社区、意大利广场、巴士底狱、共和国广场、圣马丁运河(这里的沿岸曾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搭建帐篷,如今已经被清理干净,形成一条水渠)、中东和印度社区,最后到达目的地“圣伯纳德教堂”,大多数非法移民在此定居,并在 1996 年抗议他们在法国居住的权利;这已成为法国社会的一个重大政治问题。
Bottari 类似于“包袱、包裹”,在Kimsooja的记忆里,发生紧急的事情,家里人就会用这些布料把生活必需之物打包出走,这些花花绿绿的包袱在她眼里是移民、动身、困难的象征。然而早在1994年,Kimsooja的首件表演作品,她便就在韩国光州的山谷之巅,拾起山谷中散落的床单,将它们包成一捆。
一年后,Kimsooja重返山谷参加光州双年展,用各种韩国传统布料制成衣服散落在森林的地面,命名为《缝补行走-献给光州遇难者》。无论是在巴黎或是韩国的布料,显然这些布料串联起了Kimsooja的自身经历记忆,以及流离失所的痕迹象征,这些布料将文化、土地、历史与政治缝合在一起。
Kimsooja在一次采访中说,这些布料是平面的,也是立体的。它们摊开是人民的生活图样,包裹起来是一个运送的容器,包裹起来游牧的、飘零的生活轨迹,而在表演视频中,她的身体则像一根穿过人类和自然布料的针。
Kimsooja的创作也像是一颗针,她变得作品随着地理范围的扩大,从韩国走向欧美,从自己的离散记忆走向移民的政治历史反思,她也常常在随着时间的推进,在作品之间交织回应和互文,在相互联系的元素中,更加清晰也更加广阔的指向人类所讲面对的问题。
就像包裹布和背影,有时作为单独的视频,有时作为装置和雕塑,有时它们像幽灵一样和之前的内容对望。正如Kimsooja自己说:”我有时候觉得媒介,也是将所有的东西就这么收纳起来了,包裹捆绑,像一个容器。“
结尾之处,引用她在视频所说:”我在作为和无作为之间,在物质和无物质之间….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像大家对水、空气的认知一样。我也相信艺术可以实现/造就记忆。“(Art can achieve memory)
我们可以在不同的经验和历史记忆的衍射光中,看见普遍日常中的“偏执”——我们都处于遥远的距离之中,也处于潜在的统一人性中。
website:www.kimsooj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