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摄影师Cristiano Volk的作品核心总是围绕着“异化”的主题展开。在Volk2019年出版的「Sinking Stone」（沉没之石）中，他探讨了在逐渐衰败的威尼斯城中，旅行所体会到的疏离感；而在2020年的摄影书「Mélaina Cholé」（黑胆病）中，他通过地球从太空中的影像挖掘抑郁的本质。他的主题可能走向多元而曲折，但“人类生存经验”一直是他作品的核心，他的新项目「Laissez-Faire」也不例外。Volk将「Laissez-Faire」系列描述为“一场霓虹色的幻觉”，这是他对资本主义和商品文化的深入思考。在这系列作品中，Volk打破了塑造我们现实生活的常规框架——白天与黑夜、室内与室外、公共与私人、数字与现实——并构建了一个狂热的想象新宇宙：在这个宇宙中，人们不再直接体验现实，而是完全生活在屏幕背后。他说，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未来，正逐步逼近我们的生活，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接近。在这篇文章中，LensCulture的Joanna L. Cresswell与Volk进行了一场对谈，探讨了如何在梦境与噩梦之间找到平衡、Volk作品背后的现代主义冲动，以及摩天大楼与迪斯科舞厅之间的共通之处。（以下将用JC代表Joanna L. Cresswell，用CV代表Cristiano Volk）JC：我们先来说说你的童年生活吧，你是在哪里出生、成长的？童年时的生活环境对你有着什么样的影响？CV：我在意大利的一个小镇——斯塔兰扎诺出生，并且在那度过了我人生的前25年。我的童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因为一直有祖父母、父母和姐姐陪伴在身边，并且给了我很多关爱。JC：那么，你是如何走上摄影创作这条道路的，以及怎么发展成了现在的创作风格？CV：在我20岁左右时，我和我的好朋友Stefan都很喜欢音乐、电影和文学。那段时间非常充实，几乎每天都要看一部电影。从那时开始，进入摄影领域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在后来，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语言，这得益于我的两位老师——Massimo Mastrorillo和Federico Clavarino。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对摄影的理解。同时，我也研究了许多摄影艺术家的作品（其中有一些我们在工作坊中合作过的），他们也对我产生了重要的影响。JC：能聊聊你新项目「Laissez-Faire」的故事吗？这个系列的灵感来自哪里，又是何时开始的？CV：「Laissez-Faire」开始于2018年1月，这是一段通过摄影来讲述当代社会的旅程。在这个项目中，我试图揭示一个隐藏的越轨世界，并探索这个社会如何引导人们追逐事物的表象。我的上一个项目「Sinking Stone」几乎都在威尼斯完成，持续了大约一年。所以在「Laissez-Faire」的创作中，我感觉自己需要走出去，于是前往了包括阿联酋、美国、法国、德国、奥地利、英国、捷克、波兰、西班牙和克罗地亚等许多国家进行拍摄。这个项目的创作灵感来自Michael Wolf、Paul Graham和Óscar Monzón等艺术家。JC：为什么选择用“Laissez-Faire”作为标题？这个项目名是怎么来的？CV：标题“Laissez-Faire”（法语中的意思是：“任其自由”）的灵感来源于苏格兰经济学家Adam Smith提出的“看不见的手”这一隐喻。这个理论说的是，个体公民为追求自身利益而采取的自利行为，实际上也能确保整个社会的经济繁荣。![]()
当Eugenie Shinkle在为我项目写相关的文字时，她很好地总结了这个理论：“Smith认为，如果让个人和群体按自己的利益行事，他们自然会选择一条既能为自己带来最大福祉，也能为整个社会带来繁荣和幸福的道路。正如自然本身，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被设想为一个自我调节的系统。然而，Smith的学说假定这种选择是自由的，资本的作用是服务于个人和集体的需求。但实际上，资本——及其流通的商品形式——并没有带来自由，而是让人分心并沉迷，制造无法满足的欲望，将幸福从一种存在的状态转变为交易的性质。”我认为Eugenie的文字非常智慧地描述了我们当前社会的集体异化，她从我的图像中获得启发，认为Smith的思想源于18世纪，并结合了哲学家Walter Benjamin的观点。Benjamin描述了科技与资本如何结合，从而改变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尽管这是一个超过百年的思想，但在今天依然极具现实性。JC：这个概念非常贴切地构建了你整个项目的框架，我能理解它如何促使你在图像中加入各种符号和象征。我们来进一步聊聊这些符号吧——你的作品中反复出现金钱、名人和知名品牌的符号。你为什么选择这些元素？它们如何帮你讲述关于资本主义的故事？CV：我想要把整个项目分成八个不同的章节，包括突破规训（在我拍摄的青少年迪斯科舞厅照片中有所体现）、梦想与欲望、虚构、透明（权力的透明性）、对科技的依赖、消费主义、权力与控制。所以，每一张照片都是围绕这些章节拍摄的。例如，关于美元符号和品牌的图片，我会将它们归入消费主义章节，而Audrey Hepburn的形象，因为她象征着一种永恒的美，我会将其归入梦想与欲望。在“梦想与欲望”中，社会传递给我们的虚幻信息也浮现出来。Girl dancing in nightclub在拍摄像迪斯科舞厅这样的空间时，我想到的是我们所熟知的当代青年现实：社会凝聚力的缺失、抑郁和青年人的幻灭；学校作为一种企业实体的存在，同时也扮演着为资本培养和输送劳动力的角色。英国文化批评家和理论家Mark Fisher的《There Is No Alternative》（别无选择）等作品，让我们意识到这并非我们的过错。我们并不是自己处境的设计者——这是我们所处的系统，一个没有任何自然属性的结构。我在迪斯科舞厅拍摄的这些年轻人，正是这一压迫性系统的受害者。在这种环境中，人们被教育去竞争而非合作；重要的不是“存在”，而是“拥有”。这些都是资本主义的影响，而这些影响并未被视为其直接后果，反而直接归咎于个体。JC：在项目阐述中，你提到设想亿万人集体异化的场景——这让人联想到一种非常“黑镜”式的反乌托邦理念，但这也确实存在于如今的现实和现代政治中。你在这个项目的调研中有哪些参考？是否有特定的电影、文学作品等给你灵感，帮助你用这样的方式来呈现世界？或者，最近的某些政治话语中的特定时刻或事件是否激发了你的想象力？CV：Mark Fisher的作品——从《Capitalist Realism: Is There No Alternative?》到《The Weird and the Eerie》，对我这个项目有很深的影响。Fisher通过简洁明了的论述，有时带着亲密而独特的文风，剖析我们所处的文化、社会和经济体系的内在运作机制。这种风格让每个读者都能迅速产生共鸣。Fisher认为，资本主义甚至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更糟糕；它灰暗、压迫且不可避免。它用无处不在的官僚主义压抑着我们，也导致抑郁和自杀。无论是心理健康问题还是情感障碍，都有一个明确的原因：资本——所有个人和集体不幸的真正根源。资本主义体系以“方法论上的个人主义”为支撑，压制一切集体诉求。Fisher认为：“这种世界观失败的症状无处不在：在解体的社会中，青少年互相射击的新闻已司空见惯；在这个现实中，医院成了超级细菌的温床。”JC：「Laissez-Faire」项目的美学风格很特别。也许这和你的拍摄主题有关，或是贯穿这些画面中的那种持续而触手可及的黑暗，让人感受到一种诡异的紧张感。你希望这个作品呈现出怎样的氛围？CV：通过夜晚拍摄这些大都市的黑暗，确实营造出了一种紧张氛围。我一开始的影像更偏向梦幻和细腻，后来也许正是Mark Fisher的《The Weird and the Eerie》让我意识到，或许我的作品中还缺少“噩梦”或“梦魇感”。为了呈现这种奇异、令人不安的感觉，我开始有意地朝着这个方向创作。JC：最初浏览这些照片时，我把名为「House of Cards」的图像当作一栋高楼的照片，直到我重新看到标题，才意识到其实那只是桌子上的扑克牌。其他一些照片，比如「Pink Snow」，看起来像是整个星系。你怎么看待这个系列中你在物品尺度和视上的独特呈现？CV：在这个项目中，我希望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方式来拍摄。我十分关注视角，在拍摄过程中也经常使用三脚架，让图像更加清晰。当在拍摄摩天大楼和办公楼里的场景时，轴线问题变得非常复杂，我常常选择从非常高的建筑和露台上拍摄。JC：我很喜欢你将这个作品描述为“霓虹色的幻觉”。能谈谈色彩和饱和度在这系列作品中的重要性吗？为什么选择如此鲜明的色彩来呈现画面？CV：在这个系列中色彩的运用确实是至关重要的。比如在迪斯科舞厅或摩天大楼内部的照片，如果没有霓虹灯光，它们的鲜艳色彩效果就不会一样。在这个项目中，我从未考虑过使用黑白摄影。![]()
JC：最后，你希望人们从这些照片中获得什么？希望他们问自己和彼此什么问题？CV：除了美学因素，我希望人们能感受、分析这些照片，甚至在细节上去寻找我为这部作品所做的调研。JC：用Eugenie Shinkle为你的项目所写的文字来作为采访的收尾特别合适，因为她巧妙地总结了这些和你的作品相关的理念是如何影响我们日常生活的：“Volk的摄影暗示了更深层且更隐蔽的纠缠。在他的图像中，不仅是内外的边界在消融，还有我们与赖以生存的科技之间的界限。这些将世界连接在一起的电缆、节点和网络，仿佛是一个集体赛博格身体的血管和动脉，人类的体验——我们的生活、行为、所谓的自由——都被转化为数据，进而被用来牟利。城市中脉动的电子生活，不过是我们的欲望被投射回来，让我们沉醉在一个美丽的噩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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