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仅仅是你的脸,你的声音也融化了我的心。”
2014年,在美国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梅森大道2411号。那是一条阳光明媚、棕榈成荫的郊区街道。一辆汽车停了下来,他走了几步,按下门铃。脚步声响起,一位年轻女孩开了门,两个人眼神接触,交谈了几句。
这个男人正在寻找曾经住在那里的前女友,女人摇头,说并不知情。几天后,一份情书寄到这个地址,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你可以随时住在我漂亮的房子里……如果你来和我一起住,我会给你买一辆漂亮别致的跑车。”
在信中,写信人向这位名为Stefanie Moshammer的女性求婚,在信中她被描述为“奥地利女孩”,对这个男人来说,这样女人散发着异国情调的吸引力和挑战感,这是他那充斥着物质主义的美国梦之延伸。在信中,男人的写作风格、论证和表达的价值体系都十分直白,除了以过度的消费生活作为吸引力和例证自己的能力,他还表达了对女性保守形象的期待。
这位具有多种的特征的“奥地利女孩”被视为一个独特的样本,按照他的逻辑,她将被征服并添加到他的物品清单中。所以作品名《我可以成为她》,这个“她”只是对方的构建,但也暗示了很多女性都处于“她”的构建与凝视中。
Stefanie Moshammer并没有默许自己接受这样被动的客体角色,而是开始通过自己的作品积极面对这种不寻常的情况——在这个过程中“凝视”对方,逆转了主客体关系。在通过视觉自我定义的行为中,她用一种构图来对抗对方的幻想,这样的操作将多种视角统一在她控制的叙事空间中。
这个系列的张力源于艺术家本人、故事中的男人和观众之间的三角关系,观众跟随着他们的角色扮演和捉迷藏游戏,从观察者的角度来看,在事实和虚构的叙事中有一些摇摆,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这个系列引发的思考、冒犯、嘲弄已经开始。
这个系列中很多的图像围绕这个故事展开,像是拼图的碎片。就其本身而言,她的图像散发着一种神秘感,刑事案件中的证据碎片:混凝土上的轮胎痕迹暗示着汽车正在快速逃走,明亮的酒店房间照片暗示着已经发生或尚未发生的事情和地点。
这些照片显然是具有美国公路旅行氛围的,但她同时又让许多普遍的事物变得奇怪:岩石表面呈现出人类的特征,水果变成了身体孔洞,沙漠植物变成了奇怪的外星人结构。通过镜头,Stefanie Moshammer突出了现实中的怪异之处:自然景观与拉斯维加斯大道的霓虹灯一样奇特、虚幻。
由于最先我们看到了那份虚伪夸大的信件,那些“梦幻的”、“惊人的”形容词就形成了一种不适,再看到这些图像里的汽车、房子、旅店里为了装饰的浴巾天鹅、广告牌和植物,都普遍存在着美国文化中普遍存在的虚伪感,而照片中的拉斯维加斯,也不过只是一个缩影。
美国梦相信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个人重塑机会和好运,在拉斯维加斯这样的幻想部分尤其突出,信中表达的爱情,突如其来,很大程度上都是物质主义的宣言——我的确在炫耀,我认为你应该接受我的爱。
Each Poison, a Pillow - 一种毒药,一个枕头
要介绍Moshammer的第二个系列,名为「Each Poison, a Pillow」(一种毒药,一个枕头)。
Moshammer在八岁的时候写过一封信,她写:我希望我的妈妈不要再酗酒了。时过多年,当她再次看到这封信,她开始去研究关于女性酗酒的行为,这不仅是对现象本身的研究,也是对自我家庭的反思。
在这个系列中,她将社交媒体内容、医学和科学研究以及广告交织在一起,创造了一个关于女性酗酒和家庭故事的新视角。
在系列的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来自于社交媒体上女性酗酒引发的图片,这些女性全是醉酒的,她们跌掉、打架、小便和哭泣。Moshammer是通过#drunkgirls#和#drunkwomen#的标签搜索整理出来的。我们最初可能会对这些视频里的闹剧和孩子气发出窃笑,但看的越久,就镜子里的视频和观众的倒影,就会一起逐渐变黑。Moshammer巧妙地利用了幽默和恐怖之间的平衡编织到作品中,跨越了光明与黑暗的辩证法。
用她的话来说,它“通过某种美”吸引着我们,当我们开始靠近时,残酷就显露出来了。
看到这里,观众会发现创作的目光对象似乎都是大众,但不要忘记,Moshammer的母亲就是酗酒的,她与酒精的斗争构成了作品的基础和线索。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在系列中看到一些关于成瘾的复杂性和亲密的感受。
在第二个房间里,两台显示器面对面,每一台显示器上都有着Moshammer和她母亲的眼睛,视频循环播放着,她们的眼睛闪过各种情绪,又或者,她们在试图了解对方的情绪,甚至寻求理解。
在这里,Moshammer表达了对酗酒关系的二分法性质,在这里,母亲会变成女儿,女儿会变成母亲,对望的距离与空间注入了同理心。
“酗酒的起源是什么?”
“我会处于同样的境地吗?”
“我也会有成为酒鬼的风险吗?”
眼神被反射、扭曲、叠加,它反映出一个问题,或者说,它实现了我们对酗酒的“理解”。
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装着大石头的玻璃瓶名为《缓慢生长》,一个被果皮覆盖的苹果名为《如今》,在这个展览的背景下,这两个作品好像显得太过亲密了,但它们反映出“疗愈”的过程,也是在肯定母亲与酒精和成瘾的对抗。
对于Moshammer来说,“它来自于内心的痛苦”,但重建也是一种需要内在勇气的治愈,所以一块石头在玻璃里被禁锢着生长着,一个被剥皮的苹果被不完美的重新组合起来,一切都是脆弱的。
在一个视频装置作品里,母亲在以各种姿势平衡玻璃瓶,她的动作像在做瑜伽,但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却与此形成强烈对比。
这是母女两人合作的作品,女儿在试图理解母亲是如何“平衡”的:如何抗争酒精和成瘾的不断起伏,在镇定和崩溃之间摇摆;母亲在通过这些玻璃破碎的声音了解自己带给女儿的不安和恐惧。
“它让我看到了她的优点,但同时也让我看到了她的弱点”,这也许不仅仅是她母亲的弱点;也许“这只是我们人类的一部分”,是一种在优点和缺点之间取得平衡的行为。
我们回到这个项目的名字,「一种毒药,一个枕头」,这句话可以被理解为毒品和爱就是一个枕头。枕头是如此柔软,甚至出现在家庭关系中,它暗示了家庭关系和成瘾之间的联系,或许除了对抗和反对成瘾,我们更应该了解,是什么让家庭中的女性选择成瘾,选择用一种危险的方式,她们真正面对的,是什么?
我觉得Moshammer是一位坚定而朴实的创作者,她的作品让我看到了她的批判性与生命力。
可贵的是,她并不是一个悬浮于学说或主义的艺术家,而是切实地考虑生活中的处境与身份,并且结合着具体实在和嘲弄趣味。而那份生命力,也不是一味的表达和自述,是一种具有同理心的剖析,甚至是感性与理性结合下,愿意直面问题的深刻性与复杂性的勇气和引导。
我们所在遭遇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