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被高原 德垂千古——教育家黑义忠先生百年回望

社会   2024-04-09 10:55   宁夏  

         

泽被高原   德垂千古

——教育家黑义忠先生百年回望


                                    文/王永利




德国教育学家第斯多惠说:“教育的艺不在于传授知识,而在于唤醒、激励和鼓舞。

古希腊学者普罗塔格说:“人的大脑不是一个要被填满的容器,而是一束需要被点燃的火把。”

对横山来说,黑义忠先生就是60多年前这块贫瘠土地上的播火者。他在年仅32岁的时候就单人匹马来到横山,在杨氏山脚下、芦河岸边的不毛滩上矗立起一座中等教育的殿堂,这不仅仅是横山中学这样一所具象的学校,而且是黑义忠先生教育思想对一代一代横山子弟追求知识意识的唤醒、人生命运改变的激励和奋发向上精神的鼓舞。

于横山而言,黑义忠先生绝不仅仅是横山中学的创始人、横山中等教育的奠基人这么简单,他更多的是横山这块土地上生活的很多人精神风貌的塑造者。他在27年的时间里用教育的艺术塑造了一代又一代横中学子的灵魂,而这些学子无疑正是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真正管理横山、服务横山、影响横山的中坚力量。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黑义忠先生是影响横山人品格、意志、精神的“魔法师”,而这正是教育的本质。因此,多少年了,横山人仍然亲切地称呼他为“黑校长”,在这里,“校长”二字不仅仅是对他职务的称呼,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是崇高的敬意,是无尚的褒奖。

2022年清明节前夕,在黑义忠校长子女的带领下,我陪同榆林市政协原副主席、著名文化学者,也是黑校长学生的张芳老师,循着黑先生当年启程去外地求学的路,来到绥德县辛店镇黑家坬村,探访老校长的故乡,希望在这里能够寻找到一些先生成长的印记,并以横山人的名义,以学生的身份,对他致以更深切的缅怀。


站在黑家后坬村庄对面的山坡上看,位于村底沟畔上的黑义忠先生祖宅以及村庄中部阳坬的黑先生父母于1955年新修的三孔窑洞院落一目了然。尽管旧居窑洞有些坍塌,新修院落也有些荒芜,但似乎也能看得出当年作为勤劳致富、殷实小康人家的生活底蕴,这也就不难理解在兵荒马乱的上世纪三十年代,大多数人唯恐不及地躲在闭塞的乡下,黑义忠先生却能有逆流而上、走出山区的精神。他先于1934年2月至1938年12月在绥德的赵家沟、延家岔、文庙巷上小学,而后于1939年正月至1945年6月北上,在榆林中学刻苦求学;继而又于1945年后半年考入陕西省立师专英文科,在学习知识的同时接受了进步思想,奠定了他教育报国的理想与信念。

相较于黑家西坬、黑家中坬,黑义忠先生的出生地黑家后坬恐怕只能用“更闭塞”三个字来形容,因为那一条通往外界的路最后才抵达黑家后坬。

与干旱多灾的陕北高原其他村庄并无二致的,大概也是黑家坬对雨水的渴望,因此也就有了沟口黑龙庙的辉煌之建筑与旺盛之香火,而且庙院内的碑文上还详细记载了黑龙在此显灵的传说。

无论如何,我们不得不承认,黑义忠先生的父亲黑天德是一位开明而有远见的绅士。他靠自己的勤劳营务起一个殷实的家庭,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便拥有了70多垧(每垧3亩)良田,栽种起漫山遍野的瓜桃李枣树木,成为自家的绿色银行。但上过三年冬塾的黑天德老人显然不满足于这些,他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大山外,想为自己的子女打开眼界,拓开一条新的人生之路。于是,他把苦心费力买来的土地又不断卖出去,换成子女上学的费用,把他们送进学堂,让他们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以践行他始终认定的真理:“世上的银钱有完,学下的本事没完。”子女们只要肯读书,他便供到底——大儿子黑义忠到省城西安读了大学,二儿子到榆林城读了专科学校(早年因病去世);更难得可贵的是,他在那个年代能把子女同等对待,先后把两个女儿也送到绥德和延安上学、工作。结果是家中的土地卖得只剩下30来垧,子女们个个远走高飞,不能在身边尽孝。就是这样,老人还是满心欢喜,他觉得人有社会价值才最重要,正如他的大儿子黑义忠,在省城读完大学,后来还在横山中学主持工作、教书育人,善莫大焉,尊莫甚焉。


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注定了黑义忠先生往后所走的路一定是奔着光明、奔着真理去的。事实也是这样,在后来的几十年中,他无论任何时候,都始终保持着对事物、对时局的清醒认识,无疑有着深刻的家庭烙印。这也保证了他在榆林、西安上学期间,能够抵挡住尚未解放的这两个地方各种不良思潮的诱惑,而且拒绝加入任何反动组织,始终以学业为重,以教育报国为人生追求。

大学毕业后,黑义忠放弃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带着回到家乡振兴教育事业的理想,于1948年冬满怀以学治愚、以教兴业的热望回到了榆林,在榆林工业技术学校当了教员。执教期间,又于1949年4月1日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活动在榆林城的中共地下党员,为榆林的和平解放传递信息,奔走联络,积极工作。

1949年6月1日,榆林和平解放,浩浩荡荡的人民解放军开进榆林城,各条战线迅速恢复工作,巩固革命政权新秩序。在此百废待举的情况下,榆林工业技术学校也在姬伯雄和黑义忠等一批进步人士的领导下,一洗陈规陋俗,激浊扬清,迅速进行了教育改革,及时为社会培养输送了一大批具有进步思想和先进知识的青年学生。这些学生日后都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的骨干分子。

据“榆林工业学校1950年第一学期职员职务分配表”档案材料显示,黑义忠此时已成为学校的教育副主任兼政治课老师,排在领导名单第三位,这一年,黑义忠年仅27岁。

善谋、善政、善思,敢言、敢为、敢当——这大概是黑义忠副主任留给上级的印象吧,不然他也不会在1952年和1955年两度被组织委派,到神木和横山做开创性的工作,并独自挑起建校办学的大梁。

建国前夕,陕北的经济文化十分落后,教育基础尤其薄弱,境内没有一所中学的县就有20多个,为了振兴和发展榆林地区的教育事业,健全各县的教育机构,1952年春,黑义忠被委派到已停办五年的神木中学着手恢复教学。

这所1939年由群众自发集资创办的民办初中曾经历经波折,几次辗转搬迁,数度停止办学。当时的黑义忠被任命为教育处主任,另有一名副主任协助工作。而事实上,除了神木县长闫永耀挂名为校长外,再没有任何副校长及其他岗位设置,黑义忠其实就是负责学校具体工作的一把手。

2000年出版的《神木中学校志(1939-1995)》“历任校长”栏目中黑义忠大名在列;而神木中学的官网“历史沿革”栏目中也明确记载,“1952年春,神木县人民政府恢复因战停办的神木中学,由县长闫永耀兼任校长,黑义忠主持工作,当年秋季新建教室24间,招收252名神府籍学生,组成5个教学班(其中初中2个,简师2个,速成师训班1个)。”

历史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人的功绩,尽管历史浪潮中的每一位主人翁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但,人民会记得那些甘于奉献而且做了有意义有价值的事的人。

从黑家坬走出来,北上南下,东奔西走,一路上求学、教学、兴学,注定,黑义忠先生的一生将与学校联系在一起,他人生建功立业的战场都在教育战线上,而且成为陕北大地上让人永远敬仰的校长,成为让许许多多的人齐声赞扬的先师。


 二

1955年初,在神木中学的创业者们想着坐下来休息一下的时候,上级组织又派他到横山县去兴建横山中学。黑先生接到通知后,二话没说,雇了一头毛驴,自己带着对教育事业的热情与执着,只身来到了横山。

当时横山县政府在殿市乡“偏安”,而老城在柴兴梁山顶,四周人烟稀少,住户寥若晨星,城内一片残垣断壁,所有建筑倾圮殆尽。城里尚且如此,城外更是满目荒凉。这里真所谓“百人中无文人,百里内无先生,偶闻牛羊叫,不闻读书声”。

必须用发展的眼光选址建校——这大概是黑义忠先生从神木中学的实践中得出的结论——他甫一到任就积极开展工作,从筹集资金,组织民工,到选择校址,量田测地,都是亲身规划部署,里里外外,风风雨雨,日日夜夜,与工人同食同住同干活,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一个解放前大学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名为副校长,但实际操盘全局工作的外乡人,为了让学校尽快建成,几周、甚至几个月时间顾不上回家,与民工挤在窝棚里,办公、谋划、安排,吃尽苦头操碎心。终于,在建设资金短缺、施工条件极其简陋的情况下,力排万难,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在杨氏山下、芦河畔边,建起了横山县有史以来的第一所中学,而且当年9月便如期招生开学。

可以说,横山中学的建设,宛如在黄土与沙漠之间镶嵌了一颗光芒耀眼的明珠,也成为日后新县城的雏形。而横山中学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黑义忠那里都是一个创业者动人的故事。

黑校长的子女们后来写文章回忆说,横山中学建校30多年后的一天,他们陪父亲从横山波罗路过时,黑校长依然记得无定河对岸那片林子曾经是建校时他亲自选材伐木的地方,甚至还记得哪座教室的大梁来自这里。如若不是亲身经历,不是用心良苦,这样具体的事务怎么可能几十年后还留在老校长的记忆里。

建校初期年年搞基建,购置设备,花钱不少,老校长身体力行,不沾公家一分钱的光,不吃工队的一顿饭,没用公家的一砖一瓦一木。在他的身教言传下,学校杜绝了贪污浪费、损公肥己的问题发生,使得基建年年顺利完成了任务,项目工程验收合格。老校长这种廉洁奉公的事迹至今传为美谈。

横中的创立,开横山县中等教育之先河,她标志着横山教育已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建校伊始,横山中学创建了先进的教学管理体制,一洗私塾旧规,使校风、教风、学风井然有序。黑先生经常对大家讲,办好一所中学如果没有一批骨干教师,要提高教学质量那是天方夜谭。为此,老校长煞费苦心地做了许多切实有效的工作。首先,培养骨干教师,多方招揽人才。老校长从教师备课到讲课都亲自进行指导,广泛征求学生的意见,多次组织全校性的公开教学,总结教学经验,相互交流。通过几年的培养,各科都有了骨干教师。1961年横中有了首届高中毕业生,而且高考成绩绝对居于榆林地区全区前列。其次,为了让教师安心在陕北,扎根在横中,建校时因县级机关还在殿市,区里人烟稀少,许多外地来的教师不安心,老校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除了做思想工作外,在生活上尽力关心他们,跟他们促膝谈心,交朋友,主动为未婚教师当起“红娘”、主婚人,先后为十多名外地青年教师牵线搭桥,喜结良缘,成家立业。

而这背后,却是黑校长冒着政治风险使用的一批有历史“污点”或被错划为“右派”的教师做支撑的。这些具有真才实学的“右派”老师,在横山中学、在黑义忠校长治下的工作环境中,并没有感觉到被歧视被压制,于是一个个心怀感恩、不遗余力地把满腔热血挥洒给那些来自穷乡僻壤渴望知识的青少年。

我敢说,这样的起点终究成了横山中学几十年来的精魂所在、导向航标,成为这所学校教书育人的范本蓝图;而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教育也终究给了横山县这半个多世纪别样的精神风貌和骨气灵魂。

至今,很多人依然记得黑义忠校长那句“你们不要我要”掷地有声的话语,那是他对所谓“右派分子”大胆使用的铿锵之音,是他重才学、德行而轻“出身”的具体行动。

他黑校长看来,那些从旧社会过来的老先生,有点历史问题并不奇怪,只要他们不再坚持错误立场和错误观点,我们就不应该纠缠,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好让他们一心一意地工作。至于一些年轻教师,他们往往因为有个性、有见解、有知识,在运动中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犯了一些“错误”,本质上不一定就坏,不能简单地认为他们就是反党分子,只要我们善于教育引导,他们就会很快转变过来的。在党内,黑先生经常告诫大家,我们不仅不可歧视这些人,还要更多地关心和帮助他们,他们背上政治包袱,承受着政治压力,已经很痛苦了,我们再不能往他们的伤口上撒盐了。黑校长总是把他们视为同志、朋友。上级明确指定要对他们进行监督改造,但是学校从来没有对他们进行过批判责难。老校长看见他们总是和颜悦色,谈笑风生,不称姓,只亲切地叫名字。黑校长还经常到他们宿舍里拉家常,嘘寒问暖。老校长常说:“我们虽然在政治上不能重用他们,但在教学业务上还要依靠他们,发挥好他们的聪明才智,提高学校的教学质量。”正是在他的善待下,侯宜生、田崇训、张汉友、严善乐、刘述毅、王自政、陈忻民,这些所谓有历史或“右派”问题的老师,都成为学校各个学科的带头人,在全校的教学工作中都发挥了骨干作用,也受到了广大师生的尊敬和爱戴。

——刘述毅是全校师生公认的最有才华、语文课讲授得最受广大师生欢迎的年轻教师,却因为提了一条“给陕北老区困难学生提高助学金”的大字报,就被定为“右派”。黑校长为此难过得坐卧不宁,却爱莫能助。他只能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不歧视、不难为刘述毅老师,而且给予他更多的关怀和信任。学生的语文课继续让他教,班主任还是让他当,使他卸下思想包袱,全力以赴搞好教学工作。

——陈忻民大学毕业后也戴着“右派”的帽子。1960年10月他刚到横中时,高61届毕业班离来年高考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可他们的俄语课还落下很多,且已经学过的也都半生不熟。黑先生让他接手此课,他有些顾虑:如果高考考不好,责任重大。黑先生一再鼓励他,“即使考不好,也不能怪罪你,相信你能行,会尽力而为的”。在黑校长的鼓励和信任下,陈老师仔细审阅了高中俄语教材,将其整合编排成5大课题,给同学们讲授复习。结果横中高61届高考成绩十分突出,45名报考同学有23名被大专院校录取,其中俄语科给很多学生助了一臂之力,真可谓大有功劳。

陈老师来到横中后,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师生们都吃不饱饭饿着肚子,陈老师家远在上海,没有任何接济,他的工作量又大,身体出现了浮肿。黑校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专门求县上有关领导,为他特批了每月2斤羊油、6斤黑豆,并且单独为他开灶。接着又为他摘掉右派帽子,恢复了他原来干部的工资待遇。陈老师受到黑先生这样的关怀,无不感激,其工作积极性和聪明才智自然也就发挥到了极致。在“文革”中,此事被横中造反派列为先生的一大政治罪状,认为他重用右派,敌我不分,反复批斗,以致被罢官、改造。黑先生虽然遭受不白之冤,但是他心底坦然,“我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横山的父老乡亲,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无怨无悔。”

“文革”期间,黑校长为了保护这一批名为“右派”、实为优秀教师的同志而受到了批斗,遭到了残酷的迫害。

一个人如果能够做到像关心自己一样去关心他人,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他却能够始终如一地去关心他人,而且这种关心,远远胜过了关心自己。

现年89岁的朱直叙老先生刚参加工作就被分配到了横山中学,在黑校长手下工作,他在《师恩浩荡永世存》一文中这样写道:“黑义忠先生是我的第一任领导、顶头上司,确切地说,他是我的启蒙老师,可尊敬的长兄、恩师,最敬仰的引路人,是我一生遇到的第一位好领导、贵人、导师,是我成长道路上的领航人,他对我的帮扶使我受益一生,让我有生难忘。”。

而许多人都和朱直叙先生一样,对老校长充满了怀念和感激,而且撰写了大量与黑校长有关的文章。

老校长在兴学育才的事业中,始终“劳怨不辞,毁誉不计”,甚至达到“心不苦不甘,身不劳不安”的程度。一度时间,他一人竟带三门课程,每周带二十多节课。老校长“视校如家,爱才如命”几十年如一日。他醉心教育,为学校而忘家忘身,有时因工作繁忙好几日也不入家门。为了集中精力搞好工作,他曾几度将家属孩子们送回绥德乡下老家,有的在老家竟呆了16年之久。自己是办学兴教的人,自己的孩子却得不到应有的教育,在乡下挨饿受罪,而他却把学校的学生、农民的孩子们,请到自己的宿舍日夜辅导,有时同食同住。老校长对于特困生的关心照顾胜过父母,他为了让特困生顺利完成学习,补给他们特等助学金,冬季给他们发放棉衣。得到救助的学生刻苦攻读,品学兼优,大多考上大学,成为国家有用人才。大家至今感激老校长对他们的厚爱,认为没有老校长的关爱就没有他们的今天。

除了对老师的关心,黑校长把更多的爱给了他的学生们。

高62届学生李赤非常聪明,特别好学。因为营养严重不良,又用脑过度,上高中不到一年,就头疼得不能继续学习,面临辍学回家的困境。老校长感到非常惋惜,就决定将他留在学校,给安排了一个勤工俭学的工作——带领同学们搞建校劳动的差事,既解决了他的生活困难,还可在校学习。李赤没有辜负老先生的厚望,他边干边学,竟然与高61届同学同时参加了高考,并且一举高中,以各科平均81分的成绩,考入西北大学中文系,为横山中学创造了一个奇迹。李赤命运多舛,后来又在老校长的关照下,进入横中工作,后来,李赤在教改工作、文字研究、毛主席诗词研究诸方面都很有建树。

高63届学生柳锦柱,于1960年初中毕业,因家庭生活困难,报考榆林师范学校,就要被录取,黑先生得知后,又硬是从榆师手里把柳锦柱要回横中。柳在横中上高中时,黑先生又在助学金方面给予重点照顾,还介绍其入了党,当了学生会主席。1962寒假,柳留校复习功课,准备迎接高考。老校长又给他特批在寒假期间发给助学金,允许在教工灶上吃饭,并且将他从寒冷的学生宿舍安排到自己的办公室住宿学习。柳锦柱也没有辜负老先生的厚爱,于1963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成为横山中学第一位进入北大的学子。

高63届学生武风,极有个性,他非常聪明好学,就是容易冲动。在上初中时,因和某位老师发生了冲突,竟然出了手。这一下闯了大祸,学校领导班子做出决定要开除其学籍,就等在西安出差的黑校长回来批准执行。黑校长早就对武风有所了解,1957年7月武风报考初中时因贪玩而迟到,难以进考场,是黑校长特批让他进入考场的。武风进校学习一直是拔尖的,爱才的黑校长,一直很关注这棵好苗子。面临武风将要失学这个难题,老校长又反复给校领导班子做工作,求得大家的谅解,给了个记双大过处分(学校规定中没有此种处分),留校学习。1963年武风参加高考,进入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后从事电力行业建设工作,在电力设计和技术创新方面都有相当建树,很早就被晋升为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后来还担任了宁夏电力局农电局一把手。

高63届学生张芳贤淑聪慧,好学上进,在人文科学方面极具发展潜力,从初中到高中,都是老校长格外关注的好学生。1963年张芳高中毕业,也渴望考大学深造,但因家庭成分问题,放弃报名参加考试,回家务农。老校长几次捎话和派同班同学去做工作,让其报名参加高考,都未成功,令老先生非常遗憾。1966年春季开学后,老校长专门捎信将正在乡下务农的张芳叫回学校,再次鼓励她参加高考,后来却因“文革”爆发,高考废弃,未能遂愿。此后老先生依然时时关注着张芳的生活动向。直到1978年张芳生活有了重大转机,将要到横山县文化单位工作时,老校长又动员她到横中任高中语文教师。张芳在横中执教期间,上了中文函授大学,终于圆了老先生和她自己的大学梦。后来张芳在学识方面大有长进,成为榆林的文化名人,并在榆林市政协担任了领导职务。

张芳在回忆老校长的文章中这样写道:“回味这漫长曲折中的点点温馨,万千感动中,我更体会到老校长对我严师慈父般的关爱,仅是他对成百上千学生阳光普照大爱无疆中的一个侧影。横中曾经有多少与我一样的同学在他博大的仁爱庇护下得以继续学业,成长成才,结出人生硕果。因此,相比于一己私恩,我更感佩老校长为横山教育作出的卓著贡献,更敬仰他高尚的人品和广博的胸怀。”

……

还有许许多多得到老校长关心的人,他们总是把校长是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恩人,视为自己终生学习的榜样。

有的学生因“文革”停止大学招生只能回乡下劳动,但黑校长总是惦记着他们,甚至十年过去了他还记着这些学生,时刻关心着他们的命运,给予力所能力的帮助和照顾,为组织推荐人才,为国家选拔栋梁。

龙云本是高镇中学毕业的学生,成就优异但因体检问题总被退档,担任横山县文教局副局长兼招生委员会主任的黑义忠先生亲自找医院沟通,担保票、担责任让龙云圆了大学梦。

李桂温少年时家庭连遭不幸,不得已在1962年初中毕业后回家劳动,但黑校长时刻关心着这位天资聪颖、成就优秀的孩子。在他从横中的菜园里被“解放”、恢复工作后,马上就开始询问身在乡下的的李桂温的情况,并按照政策把李桂温招为代教。李桂温后来取得了函授大学文凭,并担任了县域几个重要部门的局长。他在回忆文章中说老校长于他“恩同再造”,直接称呼老校长为他“一家人的菩萨”。

……

对老师爱护有加,对学生视如己出,可黑校长也终究没能在“文化大革命”中躲过浩劫,被打成“特务”、“白专道路”的走资派,遭轮番批斗,被放逐到学校菜园种菜达六年之久,每月只发 30 元生活费,一家人生活极度艰难。

1973 年,经当时主政横中的“一把手”亲自调查,澄清历史,才得以“解放”。1974 年秋,恢复行政职务,翌年兼任校党支部书记。粉碎“四人帮”后,他配合有关部门,主动为教师们平反冤假错案。1976 年兼任县文教局副局长,全力投身教育事业,使横中以至全县中等教育重启风帆,再现生机。

黑义忠是校长,同时也是家长。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谁有了困难,谁家里有矛盾,他都尽心尽力想方设法给以解决。在自己生活也很困难的情况下,还时常拿出家中的粮食接济其他老师。他厚待同事,而薄待自己,对师生他关怀备至,可对自己却几近刻薄。学校建校初期,吸纳了许多后勤人员,他顾全大局,助人为乐,首先考虑到的是生活上有困难的教师,安排了他们的家属,而自己的妻子却始终没有得到安置。他总是将名利让给别人,忧困留给自己,为了别的老师评先进、调工资,他争指标,真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而自己在横山27年时间里,却未长过一级工资,真可谓“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被平反后,黑校长没有出现任何的消极,反而更加争分夺秒要补回自己被“劳改”耽误的十年时间,他依然拿着他的旱烟锅,每日在横中校园里踱步、驻足、凝望、倾听、微笑,仿佛过去十年的那些苦难和折磨都已经成为云烟,只是笑呵呵地关注着每一个学生,助他们成才、成人。而对那些曾经批斗过他的学生,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他们还是娃娃,不能因为一个小错误,就否定了他们的未来。”

豁达与宽容,眼界与格局——学校是座殿堂,这里会记住所有人的文明与野蛮、高尚与卑鄙、善良与罪恶。

把心操在教育、把功下在学校、把爱撒向学生、把关心带给职工、把机会留给别人——这就是那位噙着烟锅走在校园里的老头黑义忠,一心为公从未谋私,两袖清风只为教育。他终究用27年如一日的付出为自己在陕北大地上树立一座丰碑,广泽流布,功垂千秋。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时。

作为榆林地区管理的干部,黑义忠老校长在1982年5月份被调往绥德师范担任党委书记。

黑校长是那种善于调查研究、善于解决问题的领导。

刚到任绥师书记的第17天,黑校长便遇到了700多名绥师学生因学校食堂饭菜质量、环境已生状况等问题而“罢灶”的事件。他没有举起权威的大棒,而是认真地做说服工作的同时,仔细分析、查找后勤部门管理上的问题,很快就找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顺利平息了事件,得到师生的一致拥护。

也因着学生吃饭问题,黑义忠书记又着手开始解决绥师大礼堂建设的问题。他多次召开校内“两委会”,多次到榆林、西安去给领导部门汇报、沟通,很快便建成一座近万平米的大礼堂,及大地方便了师生吃饭、开会。

在绥师工作时间也就一年多,但他务实、关心师生的工作风格没有改变。

在绥德工作离老家相对近了许多,但黑义忠先生每次回老家上坟烧纸、探望乡亲都从来不动用学校的车辆,而是让同事骑着自行车载他回家,挥着直接不走着回去,行走在当年他曾求学时走过的路。

1983年冬,组织上为了照顾黑校长在榆林安家,便安排他担任榆林中学的顾问,他总算可以从一线退下来休息一阵子了。

黑校长走到哪里,总能有人被他的精神感动。他在绥德师范短暂工作一年半,却又总让人惦记。他的同事董田春在他离开绥师后写下一封长信和一幅榜书作品“正气”二字,托人带给他,以表达内心的敬重与思念。

在榆林担任顾问期间,工作毕竟轻松了许多,但他还是提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而且他能摆正位置,坚持帮忙而不添乱。据当时主持工作的副书记高瑞成撰写文章回忆说,“一个学期,党总支每开展一项工作,都得到他的支持、指点,而且言简意赅,又留有余地。我开玩笑说他是‘一句顶一万句’,是‘特级顾问’。”

而我曾从另外与他熟识的人口中得知另一则他对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的总结:逗、改、劈。闻者大惊,以为又是“文革”来临,校长磨难,“斗改批”再度开始,没想到他却悠悠地作了解释——逗即逗孙儿,改为改善伙食,劈是劈柴过日子。

2021年,横中决定要为黑义忠先生的百年诞辰献上一份纪念的时候,我看到众多当年的横中学子,今日也已步入耄耋之年的“学生”们众口一词,滔滔不绝,似乎用最美的语言来赞美都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情。

大家纷纷动笔作文,翻箱倒柜搜集资料。于是,我看到1992年农历三月份黑校长在他的学子们于横山招待所为他举办的茶话会上的一段讲话:“人和人在一块生活,绝对不要做损人利己的事情,这是做人应有的标准。”而正是在那次的敬慰老校长的茶话会上,原定30人以内的会议却来了60多人,大家满怀激情地回忆老校长当年在横中曾经播下的爱与善。

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园内竖着一块由启功老先生书写的校训碑文: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黑义忠校长正是这样的人——他自身过硬才敢面对工作和生活——他因着才高学厚,才敢对带课老师在业务上使用、指点,是绝对的内行领导内行;他行为端正,才能说教学生、职工。

解放初期,新的《婚姻法》颁布,许多解放前包办婚姻的人纷纷离婚,追求自由婚恋。15岁娶了14岁妻子的黑义忠尽管后来读大学、做教员、当领导,但丝毫没有过嫌弃不识字的妻子的想法,反而内心里对妻子充满感激——毕竟他不在家的那些年,妻子在老家磨米做饭、纳鞋缝衣、伺候老人,非常辛苦,因此他从没有过半丝“休妻”的闪念,他还鼓励妻子去识字扫盲。他一生敬重妻子、爱护家庭,不离不弃。

他是一盏明灯,他用自己的学识、道德、胸怀与爱心给无数学子点亮了前程,他用自己一生的勤奋、智慧、眼界与格局给陕北大地留下了无尽的财富。真是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1992年年底,黑老校长不幸身患癌症,1993年4月24日,与世长辞。

噩耗传来,横山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常委会、县政协、纪委等单位都发了唁电,表示哀悼。横山中学派专人前去榆林中学向老校长致哀。五、六十年代由横中培养到全国各地工作的校友们纷纷发来唁电、挽词,深切悼念为横山教育、为党的教育事业奉献毕生精力的老校长。而附近县市,特别是横山、榆林两地的校友们,大多亲临榆中,献上花圈、挽嶂,悼念自己的恩师。

4月26日早上,追悼会在榆林中学大礼堂举行。听说追悼会后老校长要回老家——绥德县辛店乡黑家坬村,百数名横中五、六十年代的校友们早早来到追悼会现场。大家簇拥着将灵柩从山上抬到礼堂,小心地置放于礼堂中央,然后在灵柩周围及礼堂四周摆满花圈、挽幛。礼堂里响起哀乐,校友们个个表情凝重,静穆肃立在礼堂里,等待追悼会开始。

追悼会后,老校长灵柩要启程回家了。横山中学六0级三班老校友韩俊存负责安排回家事宜,众校友们一个个跑前跑后忙碌着。当时在榆中教学的横中毕业生冯光宏带着两个班一百多名学生捧花圈、抬挽幛,走在最前面。接下来是灵车、遗像,紧跟着的是孝子和百数名校友。最后跟着的是准备拉花圈、挽幛的车,乘坐孝子和家属的备用车以及送老校长回家的榆中有关人员和横中几个校友的用车。

在哀乐声中,送行队伍走出了榆中校门,通过解放巷,来到北大街。几百人的送行队伍,在大街上拉得很长很长,校友们除了几个扶灵柩的,其余都神情沉重地跟在灵车后边。队伍前边的花圈、挽幛让街边的人目不暇接,黑色挽幛上的白色挽联引人注目:“丹心昭日月,刚正垂千秋”“一生光明磊落,终身两袖清风”“德高望重,音容长存”“清白一世,风范千秋”、“学子失师表,老成有典型”……街边的人看到挽幛上的字句,心中亦有了几分猜测。偶尔听到有人感慨:这个老者估计不是一般人,人能活到这个份上也就值了!

在近40年的教育生涯中,他去榆林,走神木,上横山,下绥德,特别是在建国初期,最困难的时候,他为榆林地区创办学校,兴教育人,费尽心思,耗尽心血。黑义忠先生一生不谋私,不求官,不图名,一心为革命,一心办教育,他爱才重教,治学严谨,襟怀坦荡,一身正气,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他以诲人不倦的精神将毕生精力奉献给了党的教育事业,为国家培养了一批批建设人才,堪称桃李满天下。

老校长崇高、正直、善良的品德以及不凡的才智,将永远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宝库。正所谓——

“治学千秋伟业,育人万世丰功。如春蚕,无怨无悔,毕生献给教育事业,像红烛,发光发热,精心培育国家栋梁。”



(注: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引用、参考了王永先、张芳、柳逢清等老师的文章,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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