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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1月，新总统约翰·肯尼迪（JFK）就职当晚的晚宴与舞会，迄今仍是华盛顿历史上最睿客式的盛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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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晚不断的爵士演奏中，充满魅力的年轻总统夫妇微笑接受着聚光灯洗礼。第一夫人杰姬（Jackie Kennedy）身着自己设计的白色斗篷礼服，挽着一身white tie、英气勃发的总统丈夫，让在场的华盛顿老政治家们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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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嘉宾席，更是令人惊掉下巴——Tony Curtis、Frank Sinatra、Janet Leigh、Gene Kelly……简直把整个好莱坞都被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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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宴会大厅，你会发现这个城市的夜空已经被烟花渲染成了白昼。![]()
望向更远处，制作成肯尼迪头像的霓虹灯如火树银花般在全国各地亮起。竞选路上那一句“我足够有经验，但还未有经验到不敢尝试变革”，让美国人闭眼畅想着各种社会进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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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满面春风走马上任的JFK，在椭圆形办公室中同联邦各部门长官见了面。很快，这份笑容就随着中情局（CIA）局长艾伦·杜勒斯（Allen Dulles）的汇报而吞回了肚子。![]()
艾伦·杜勒斯（右）
此时，在距离美国南端仅150公里的古巴，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Castro）领导下的革命政府刚刚成立一周年。![]()
古巴变天后，登上《时代》封面的卡斯特罗
杜勒斯叼着烟斗，轻描淡写地告诉JFK，自己已经在邻国训练好了一群古巴流亡武装，可以闪电登陆这个本该是美国“后花园”的新社会主义国家，直接做掉卡斯特罗。“等一下！这样敏感的行动，必须先经过内阁讨论。你所谓的流亡人士，背景都没问题吗？出兵过程真的够密吗？……”JFK感受到了中情局的傲慢自恃，不停追问细节。![]()
杜勒斯这才将烟斗缓缓放下，眯起了眼睛：“从杜鲁门政府做到现在，十年了，我靠的就是一个‘密’字。现在是兵贵神速，要是古巴在您任上沦为苏联的楔子……这届政府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以为吃过不少苦的JFK万没想到，成为总统才几天，就被逼到如此被动的境地。他无奈批准了臭名昭著的“猪湾行动”（Bay of Pigs Invasion），眼睁睁看着所谓“周密的暗杀计划”被守株待兔的卡斯特罗完美挫败。势不两立的两位国家领袖却也同为雪茄烟的死忠粉。据说，JFK在经济封锁古巴之前还偷偷自屯了不少古巴雪茄。
一部分俘虏的招供下，美国野蛮颠覆他国政权的新闻传遍了铁幕两侧，卡斯特罗的国内民望变得更加坚不可摧。行动败北的消息传来，恼怒又紧张的JFK抄起电话质问杜勒斯，却被对方阴阳怪气地回敬道：“您亲自签署的行动，却要CIA站出来担全责？这个总统还真是好当啊……”![]()
JFK后悔没有早点想起父亲老约瑟夫在自己赴任前的叮嘱：绝对不要相信情报部门。可此时木已成舟，年轻的总统只能在私下狂怒：“CIA耍了我们……我真恨不得把这个部门撕成千张碎片，让它在风中挫骨扬灰！”![]()
面前的亲弟弟、司法部长鲍比（Bobby，即罗伯特·肯尼迪 Robert F. Kennedy），用眼神示意他当心隔墙有耳：“要制服这些华盛顿的老妖魔可不容易，我们必须做实CIA渎职的罪名。法律上的事交给我，先让杜勒斯跋扈一会儿无妨。”![]()
话虽如此，但杜勒斯还远不是最可怕的对手。同一年中，JFK本来要兑现他的竞选承诺，与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Nikita Khrushchev）当面对话，以争取功在千秋的核裁军协议。![]()
赫鲁晓夫（左）
当JFK终于在维也纳见到这位苏维埃总书记时，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盲目乐观。“总统先生，我没有兴趣跟您谈什么核裁军。放弃了核弹，好让你们再来个猪湾行动得寸进尺吗？您的前任可没那么幼稚。”![]()
旁边的翻译官还在复述着，赫鲁晓夫已经别过头去，用俄语和属下交头接耳——不用翻译也知道，他们正毫不掩饰地嘲笑着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脸”总统。![]()
飞回莫斯科后，赫鲁晓夫旋即启动了更大规模的核武实验，并在两个月后建起柏林墙，如痛打落水狗般步步威吓着经验不足的肯尼迪政府。同时，国内的“后院起火”也一刻都没让他省心。其中最棘手的，就是在南方各州愈演愈烈的种族冲突。由于前几位总统对种族隔离的消极避让态度，“混族自由巴士”等更直白的抗议运动开始在肯尼迪任上出现。保守白人和进步分子双方都望向了联邦政府，期待总统积极回应。![]()
“自由乘客”主要由黑人与白人进步学生组成
在弟弟鲍比的鼓励下，JFK已经准备公开支持平权，却被来自德州的副总统林登·约翰逊拦下：“你在提名时就答应过我，不会去碰南方州的根本……现在出尔反尔，别怪我带头弹劾你。”![]()
他的理直气壮，来源于在大选时为肯尼迪确保了南方民主党人的海量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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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保守白人当街焚毁的“自由巴士”和被逮捕的混种族乘客
总统对民权运动不置可否的一天天之中，流血对抗的势头也一浪高过一浪，让苏联阵营得到了批判西方的绝佳素材。![]()
苏联政治漫画中，美国黑人的遭遇与苏联治下的民族团结形成了强烈反差
1961年，除了高调启动登月计划，JFK在任上疲于应付，几乎毫无建树。转眼间，已到了这家人在白宫的第一个圣诞节。当杰姬与孩子们费心装点了整个大厅、把他请到圣诞树前发表祝词时，JFK恍惚半天才憋出了一声苦笑：“这一年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严寒肃杀下的华盛顿，JFK与鲍比在白宫的走廊上往返踱步。两人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些官僚都不可信，只有肯尼迪一家是可靠的。![]()
说到底，噩梦般的猪湾行动背后，其深层矛盾来自于肯尼迪兄弟与鹰派保守势力对美苏铁幕的不同态度——前者相信求同存异下的和平，而后者，则从恐惧与对抗中实力日增。兄弟二人决定以背靠家族的姿态，对抗庞大的冷战机器。![]()
据今年的总统候选人小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回忆，7、8岁左右时，自己曾有过一段特殊的童年时光：在家族的海恩尼斯港别墅，与一位操着俄语口音的神秘客人扳手腕、躲猫猫。长大懂事后，他才恍然大悟：此人是特意来接近他们家的苏联间谍。![]()
苏联间谍格尔吉·布尔沙科夫（Georgi Bolshakov）
更不可思议的部分其实在于肯尼迪兄弟的态度：他们早就知道这位布尔沙科夫先生是赫鲁晓夫派来的，但鲍比将计就计，把他当做一名家中常客。因为只有通过他，才能绕过华盛顿那满嘴谎言的冷战体系，与苏联领导人进行有意义的对话。![]()
有了“家养间谍”的帮助，JFK在冷战分子面前重拾了自信。1962年春季，一个名叫“北方树林行动”（Operation Northwoods）的军方备忘录出现在了总统的办公桌上，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设计一系列假旗行动，包括炸毁美军舰艇、在美国本土上演恐怖袭击，然后栽赃给古巴，为今后师出有名的入侵做铺垫。![]()
被解密的“北方树林行动”文件（左）
经历过猪湾教训，JFK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包括“北方树林”在内的一系列军方阴谋，并通过布尔沙科夫将自己的态度转达给了苏联中央。遗憾的是，赫鲁晓夫仍然将此解读为肯尼迪的软弱，反而趁机加强了与古巴的军事合作。同年8月，当美军发现苏联所建的古巴导弹发射基地时，一切为时已晚——对方的核弹头已经就位，导弹危机一触即发。![]()
两兄弟意识到，这回恐怕是赫鲁晓夫和布尔沙科夫联合蒙蔽了他们。而军方也趁火打劫，在汇报时拐弯抹角地责备道：我们曾有好多机会解决掉古巴的。![]()
这回轮到鲍比悔恨不已了。他开始在兄长面前来回踱步，颤声自责。关键时刻，JFK再次展现出平时罕见的决断力：“切断这条线，不用让布尔沙科夫再来我们家了。给我接通苏联大使的电话。要是他也打马虎眼，我会跟军方讨论全面封锁古巴的可能性。”![]()
原以为通过间谍拿捏住了肯尼迪兄弟的赫鲁晓夫，这下慌了起来。没有了秘密渠道，他其实根本吃不准美国会有什么动作。果然，没过多久，美国三军的部署就先于苏联一步完成——毕竟，古巴离佛罗里达最南端只有不到150公里。![]()
10月下旬，双方裹挟着巨量的核武器，在这个才10万平方公里的岛国附近对峙了起来。赫鲁晓夫与肯尼迪兄弟彻夜难眠，任何一个小小的错判都可能断送全人类的命运。就在此时，白宫竟意外收到了来自苏联领导人的两封信。前者态度柔软，愿意主动将导弹撤离，而后者却厉声要求JFK撤走土耳其的美军核部署，他才会放过古巴。这一令人费解的怪招，让白宫和军方陷入了持久的错愕与争吵。![]()
“我们就当只收到了前一封信，公开回复他。至于土耳其，我们可以答应苏联暗中撤走，但双方对此要密而不发。”在鲍比的机智建议下，白宫采纳了这个计划。其实，这个悄悄从土耳其撤军的“各退一步”方案，也是通过近年的解密文件才昭然若揭的。长久以来，美国人都一厢情愿地认为是JFK单方面吓退了苏联人。![]()
肯尼迪家族的“手腕”——鲍比
而在地球另一端，假装勉为其难的赫鲁晓夫，心里其实如释重负：只要美国诚心在土耳其退让，自己也就能下得来台，何苦要在古巴拿核武器豪赌呢。从此以后，他也开始对这位看似年轻天真、实则果敢机智的美国总统刮目相待，甚至主动重提了核裁军谈判。最终，两人在1963年签署了《禁止有限核试验条约》——这意味着赫鲁晓夫与肯尼迪各自战胜了本国的冷战鹰派，为人类的未来争取到了新机会。![]()
同样在1963年，JFK在一次演讲机会中再度挑战冷战分子：如今的美国人对俄罗斯人有着非理性的恐惧。同样为人，他们又何尝不厌恶核战争？何尝不希望和平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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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个不可一世的局长杜勒斯呢？鲍比可从来没有忘记这一茬。他通过在CIA内扶持不同意见者，悄悄地搜集齐了猪湾行动中杜勒斯不称职的一系列证据。拿着这份调查报告在手，JFK终于能反将一军：“你搞砸到这个程度，还要总统来替你担责？这个局长也太好当了吧。”至此，历任三届总统而不倒的“情报大王”，终于引咎辞职。![]()
令杜勒斯辞职前不久，JFK还满脸堆笑地为他颁发国家安全奖章——肯尼迪家族并非不懂隐忍之道
华盛顿的其他老牌官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再也不敢小瞧肯尼迪兄弟的手腕。![]()
成功打破冷战僵局的JFK，终于摸索到了理想主义在这个国家的实现方式，开启了一系列进步变革。首先，他不再顾及约翰逊等南方民主党人的反对，公开声援民权运动。![]()
在白宫会见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等民权领袖
他再度发挥独一无二的演讲魅力，让种族隔离分子们羞愧：这个国家由来自世界各地、背景各异的人齐心共建，人人生而平等是它的基石。当一个人的权利被侵犯，每个人的权利都会蒙尘……林肯总统解放奴隶至今，已历百年。但他们的后代却还没有获得自由，没有褪去不公正的束缚，没有摆脱经济的压迫。在所有公民获得自由之前，这个国家应羞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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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JFK遇见了一名以自己为榜样的16岁小粉丝——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
与此同时，JFK全力支持鲍比去放手帮助民权运动份子。正是这段特殊经历，让本来出身优渥的鲍比·肯尼迪找到了新的使命感，最终成长为比JFK更受底层百姓爱戴的“人民之王”——这个故事，我们将在鲍比的篇章中展开。![]()
推动民权运动的同时，JFK也是罗斯福新政精神的继承者。他提出的“新边疆”（New Frontier）口号，催生出了一系列扩大社会福利的政策，尤其为最底层的走投无路者保障了基本生存与发展权。而由JFK主张成立的妇女事务局，在1963年推出《同工同酬法案》，让性别平等获得了历史性的胜利。![]()
反冷战的势能在美国快速积累了起来，JFK希望解除古巴封锁、早日退出越南战争的志向，受到全国上下的齐声支持。![]()
访问外国时也常被夹道欢迎的JF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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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难得的家庭时光
理想的蓝图稳步得以实现，一切都顺利得令人有些不安。1963年11月22日，随着达拉斯市内的两声枪响，前一秒还在敞篷车中向群众微笑招手的JFK，顷刻倒在妻子杰姬的怀里，鲜血浸湿了她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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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各地的进步主义者们噙着泪水紧盯电视屏幕，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眼前这一幕。![]()
大约五年前，一批来自60年代的政府文件即将被按时解密。特朗普政府却宣布，“出于国家安全考虑”，将关于肯尼迪刺杀案的一小部分文件按下不表，让这个巨大历史悬案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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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谁，竟会雇凶杀死堂堂美国总统？饮恨在心的情报机关？早就想取而代之的副总统约翰逊？被鲍比穷追猛打的黑手党？沆瀣一气的整个冷战体系？……事件发酵至今，关于幕后黑手的假说已有上百个版本。唯一能确定的是，追求变革者总会走上一条荆棘密布的小路，往往在变革发生前就已树敌无数。![]()
但比刺杀谜团更重要的，是如彗星般短暂的总统生涯。就像断臂维纳斯一样，正因为肯尼迪时代如此之短暂，才能引发人们的无限畅想——倘若他在世，这个国家又会走出怎样一条不同的路？![]()
11月24日晚，JFK灵柩停于国会山。自愿前来守夜的群众挤满了道路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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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一支来自肯尼迪家族故土爱尔兰的军仪队为他进行了特殊的仪式。据说在遇刺前几个月的爱尔兰国事访问中，JFK对他们的表演盛赞不已。
从此以后，无数的文学艺术作品出世，围绕着肯尼迪总统若健在的历史假设，开启了各自的想象力。就连悬疑大师斯蒂芬·金（Stephen King）也经不住这个题材的诱惑，写下小说《11/22/63》，让身在当代的男主角穿越回1963年11月22日的达拉斯，从死神手中夺回JFK。![]()
《11/22/63》同名美剧剧照
彗星的生命虽短暂，可当它每一次划过天际，都会有人闭上双眼，向未来轻轻地许愿。<左右滑动查看肯尼迪式的人山人海>
作者：有方
参考资料：
CNN系列纪录片: American Dynasties: The Kennedys, EP3-4, 2018.
Robert Dallek, An Unfinished Life: John F. Kennedy, 1917 - 1963, 2003.
YouTube独立新闻视频：The Secret Plan to Invade Cuba, Explained (@johnnyharris),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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