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小皱、反应慢半拍,想要够着绅士应有的从容,却总差了一步。
他和我们一样,被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推着踉跄向前,躲不开生活中的各种杂事和小尴尬。
就是这样“不那么潇洒”的插画形象,却跨越了国界与年龄,让全世界的都市男女在优雅、俏皮与不完美的起承转合中,品尝到了眼睛与心灵的暖汤——THE RAKE也不是例外。
在王飞(笔名Mr. Slowboy,慢君)之前,男装插画的历史虽不能算悠久,但也能一路追溯到百年前的美国。活跃在那个时代的著名插画师J.C. Leyendecker,就被评论家认为定义了美国人对理想男性的所有幻想。他和稍晚一些出道的Laurence Fellows、Leslie Saalburg、Norman Rockwell等人一同为我们绘制了经典男装插画史册中精彩的开篇。
和世界上的很多流行趋势类似,男装插画很快从美国传至日本。上世纪的50年代,当地的 洋服文化经历了昭和前期的痛苦断层,百废待兴。另一方面,专业摄影的高昂成本与机会风险也令许多时尚刊物却步。于是,作为代替品的时装插画开始登堂入室。
在这个时代成为男装插画领军人物的穗积和夫先生,正是Mr. Slowboy开启插画之门最重要的影响者。无独有偶,两人皆因偶然的机会“半路出家”进入了这个世界。
“光靠当时建筑公司那点薪水,不做些别的,根本不行啊!”
困难的年代、绵薄的薪水,促使穗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当时《男士服饰》(男の服飾)的时尚摄影巨匠佐藤明先生讨到了第一份“风格插画”委托:为YAMAHA的公关宣传册绘制插画。解决生活问题的同时,穗积找到了前往更广阔天地的自信,并无意间开启了一段商业艺术史的佳话。
熟悉这一领域的朋友,经常会把穗积和夫和他的老师长泽节分别称为日本第一、二代男装 插画师的领军人物。但不同于独崇欧风的初代插画家,穗积和夫等第二代人物如海绵般吸收了来自美国的大量男装风潮知识,以及当时《Esquire》、《GQ》等刊物的写实插画风格(正因如此,穗积先生也经常走马上任杂志的主题企划,写过权威的时尚启蒙书籍)。于是在他们的作品中,衣着表现力和广谱易读性都得到了质的提升。
不久后,“时尚插画”(fashion illustration)一词,也代替了长泽时期懵懂的“风尚画”(スタイル画)概念,在产业中确立下坚实的地位。而启发了王飞插画理想的那本时尚圣经《绘本常春藤男孩图鉴》,对从业阅历深厚的穗积先生来说,只是人到中年以后“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小尝试罢了。
80年代经济腾飞的背景下,不但有以“画伯”绵谷宽为代表的长泽研习校新生代,更有小林泰彦、和田诚等一众从平面设计科班出身的插画师接过了这一传统的火炬,绘画技法与表现力变得更加多元。自此,各种美术风格与时尚腔调以男装杂志为主要平台,展开了百家争鸣,由此迎来“第三代插画师”之盛况。
男装插画究竟有何独特的魅力?答案或许是千人千面的。在THE RAKE看来,从场景到服饰,细节丰满的写实手绘与文字内容相辅相成时,绅士风尚不再被供于象牙塔上,而是在观察、经验与想象力相交的避风港中优雅相会,从而打破高墙、传播到每个向往风格的人手中。也正因这份特殊价值,老牌男装刊物与插画结伴的范式被进一步固定下来,为整整两代苦于没有“教科书”的日本男士们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知识系统与审美体验——有用、有趣、有经典性,这个支撑着男装插画的核心“铁三角”,直到今天在Mr. Slowboy这一代新锐插画师手上仍熠熠生辉。
令人感叹的是,上世纪 90 年代后,摄影普及和数字网络的兴起,以及随之而来的对旧时代权威的质疑与消解,让男装插画师们最主要的阵地——男装杂志的审美趋向和呈现方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人们虽然还能偶尔看到第二、三代插画师的新作亮相,但毫无疑问,男装插画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已经在世界范围内沉寂甚至没落。
从这段简短的历史来重新认识王飞的职业选择,我们能强烈感受到时代变迁所带来的斗转星移。诚然,互联网对传统媒体的冲击使得男装插画师的代际传承在日本抱憾终止;可就在灯火阑珊处,一位来自中国北京的有心青年,却因得益于信息时代的便利,翻阅到穗积和夫的《绘本常春藤男孩图鉴》,并在多年后真的拾起了这支被雪藏的接力棒。
当王飞决定移居伦敦、正式开始作画时,时间已是2016年。凭借对男装的浓厚兴趣和对绘画无法割舍的热情,他开始以男性 服饰为主题进行创作,他以自己的形象为基础,创造出了一个反映当下都市感性 、忠实记录新时代男装格调的半虚拟人物——Mr. Slowboy(慢君),而这当然也正是对穗积和夫笔下Ivy Boy的至诚致敬。
自此“慢君”代替了“王飞”。
慢君自称其“永远慢半拍”,但却相信慢半拍的节奏才是最佳的。这种夹杂着自豪的自嘲,也支撑起他既传统又当代、略带游离却又乐享其中的视觉语言风格。经典男装的神髓被那双安 静而善于洞察的眼睛所捕获,并在同样灵光一闪的笔力下跃然纸上。
与穗积和夫一样,慢君对“全球雅致男士的着装魅力”有着超越年龄的熟稔及融通,举重若轻地体现在看似简单几笔的插画作品中:西服套装从上到下一气呵成的流线,配上略显夸张但暗合理想的修长皮鞋造型,还有各种巧妙随性与标致之间的服饰动态,轻松中不失克制的绅士神态……
更难能可贵的,是Slowboy的当下性与包容性。慢君的理想虽因“Ivy Boy”而启,却未曾成为怀旧主义的拥趸。这一点在THE RAKE看来最值得称赞,因为崇尚经典与厚古薄今之间微妙的分界线并不容易把握。
而当你观赏慢君的作品时,却不难留意到:无论何时何地,其人物必然融于当下的都市场景中。他们虽然西装革履,却无不有着一种绝妙的纯真与干净。慢君拥抱了这个时代交流互通、弱化国籍标签的世界主义。同时在睿智的取舍中,他成功拨开了熙熙攘攘的潮流元素,提纯了经典优雅的美好。
比穗积等前辈们更进一步,王飞笔下人物之“有趣”甚至比“优雅”更为重要。若自恃“经典绅士”就束之高阁、盼人敬仰,便不是Slowboy。这种个性签名式的有趣,恰恰体现在“慢”之中:他是有血有肉的,踌躇努力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拒人千里的傲气精英。但他融于日常的品位与讲究,反而因此更显魅力,也让人更加神往。
在这个从现实中升华、但无需以“理想”自居的插画避风港中,男孩的心和对成熟的向往能够不设防地对话、认可、会心一笑。多维度的、反时代的“慢”,让同样在大都市中风尘仆仆但向往着优雅生活的我们,得到了那种难以取代的灵感触动。
慢君即使在为世界上风格各异的绅士人物绘制肖像时,他们的个人特征也会被巧妙地 “slowboy化”:身着Dunhill格纹夹克的帅气绅士,驾驶着复古敞篷车,到郊外兴致勃勃地 “抓皮卡丘”(Pokemon Go);
绅士品牌Drake’s主理人Michael Hill一身休闲套装,推着婴儿车,履行自己的奶爸职责;
而写过《风格不朽》的老前辈 G. Bruce Boyer,依然穿着他标志性的藏青布雷泽与灰西裤,却在童心未泯地享受着秋千时光……
这些画作既不是100%的写实记录,也不是沉湎在复古世界里的浪漫想象,而是一种穿越时光后的重新审视、重新凝炼。能给予人们超越时代的审美体验,才是王飞对老一辈插画家们的最佳继承。我们也希望通过本次展览来向大家传达这一种希冀。
本次展览囊括了慢君8年来的80幅代表作,而在展出的形式上也别具巧思:他将自己在伦 敦的家“搬”回了北京,以沉浸的方式诉说完整的“Mr. Slowboy世界观”。其中多组作品,精选了其中服饰的原型衣物并列展陈,让观众能够更直接地感受到Mr. Slowboy对 这些单品(尤其是实穿效果)的优雅转化。此次展览中,我们更有意选取了多幅置景于北京的插画作品——忠于这座古都生活魅力的同时,看我们的核心人物 Slowboy 怎样把他的 衣品与个性和这些场景无缝衔接。
穗积和夫在为Mr. Slowboy作品集作序时,毫无保留地肯定了这位异国后辈的成就。但当他们见面时,老先生留下的却是这样一句忠告:“不要执拗于当前的绘画(风格)。我如今92岁了,还是从未觉得自己完成了任何(了不起)的事。”——虽已满头白发,但决不能小看老前辈的职业精神。
如此说来,多年后回看本展,或许也只是慢君第一阶段的里程碑纪念罢了。作为欣赏者,我也将借着穗积先生的勉励之言,期待王飞更多的实验与创新。
当然,我们也不希望他将这期待当做一种负担。毕竟,在这个躁动不安的从互联网到AI的转型期 任何想法的温度与深度,似乎都比速度更具价值。
所以这一次,真的可以慢慢来。
作者:有方
排版:Res
除王飞提供外,本文部分图片与资料来自MONONCLE日文版Mr. Slowboy与穗积和夫专访(摄影&作者:山下英介),以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