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录|价值投资如何应对时代的困惑与挑战

文摘   2024-12-27 12:22   广西  
前注:李录在12月7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价值投资》课程十周年沙龙沙龙上,作了题为《全球价值投资与时代》的主旨演讲。

这是他十年来第三次在该课程发表演讲。内容宏大,沿用了《文明、现代化、价值投资与中国》这本书中的认知框架。

就像李录说,“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讲前面这些内容?因为距离上次演讲过去的这五年,最大的变化就是大家的困惑和不安明显变多了。而带着困惑和惴惴不安,想要坚定地持有股票,真正去做好长期投资,是非常困难的。”

心平气和,才能让投资自洽,坚定拿住手中的筹码。

以下为演讲内容的部分节选。


作为全球价值投资人,面对今天国际、国内的形势变化,我们如何去应对,如何去投资?首先,我们的基本态度是:宏观环境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只能接受,微观层面才是我们可以有所作为的。这是作为价值投资人的基本态度。世界是客观的存在,它不会因为我们的愿望、臆想或主观判断而改变。
……
今天的环境下,这个目标能否实现?我们来回顾一下价值投资的起源。
价值投资正是诞生于整个经济和宏观环境极度动荡、充满困惑的时期。最早完整阐述价值投资理念的人是本·格雷厄姆(Ben Graham),也就是巴菲特的老师。
那么格雷厄姆是什么时候开始理解和实践价值投资的?他最早从1926年开始投资,前三年中,他与很多投资者一样,经历了“咆哮的二十年代”(Roaring Twenties),期间也做了很多投机操作。
然而,1929至1932年的大萧条时期,他的投资合伙企业的帐面价值损失高达70%。痛定思痛,他才开始真正实践价值投资,并于1932-1935年成功弥补了之前的亏损。
1936年,他创立了一个新的封闭式基金(closed fund),运营至1956年结束,二十年间实现了非凡的回报。
期间,他于1949年出版了《聪明的投资者》,首次完整地阐述了价值投资的最重要的三个理念。

价值投资的奠基人格雷厄姆,正是在宏观经济面临巨大挑战时发现了价值投资的方法论。他在那个时代所经历的比我们今天面对的挑战要困难得多。
当时,美国的失业率高达25%,整个经济体萎缩了约三分之一到一半,具体比例取决于不同的评估方法。人们普遍感到前途渺茫,世界仿佛快走向末日。
等他终于回本,开始新的基金时,世界又迅速陷入一场法西斯发动的全球性战争,这场战争最终导致上亿人死亡,数亿人受伤,世界上大部分的工业体系被彻底摧毁。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他创造了卓越的投资业绩。

反观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和格雷厄姆创建并实践价值投资的那三十年所处的时代相比,你会选择在哪个时期开展你的事业?在这样动荡、困惑的宏观环境中,价值投资恰恰能凸显优势,发挥作用。
但前提你要明白自己要守护什么,投资的目标是什么。

另一位对价值投资的理论和实践做出巨大贡献的是经济学家凯恩斯。很多人都熟悉凯恩斯的宏观经济理论,以及他对战后布雷顿森林体系和全球金融体系设计的贡献,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凯恩斯也是一位优秀的价值投资人。
从1921年到他1946年离世,凯恩斯管理着剑桥大学最重要的国王学院的捐赠基金,25年间积累了卓越的投资业绩。
凯恩斯早期也曾有过很多投机,但是在不断的经验教训中,他开始总结出价值投资的核心理念。
凯恩斯与格雷厄姆的事业轨迹高度重合,都经历了 “咆哮的二十年代”、大萧条和世界大战。
不过,与格雷厄姆不同的是,凯恩斯所在的英国在二战期间处于战火前线,而格雷厄姆所在的美国则处于战争的大后方,因此凯恩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造出的业绩更具意义。

凯恩斯和格雷厄姆在理念上有许多共同之处,但凯恩斯的投资更强调对公司本身质量的考察。
巴菲特和芒格后来在这点上与他不谋而合,从1957年至今,他们在六十多年的投资实践中将这一理念进一步发扬光大。

还有一位约翰·邓普顿(John Templeton),他对价值投资以及把价值投资推广到其他国家起到了重要作用。
1939年,正值战争期间,许多美国股票跌破一美元,邓普顿秉持“便宜就是硬道理”的原则,将当时在美国股市中所有低于一美元的股票各买100股,共投入一万美元。四年后,当他卖出时,104只股票中有100只都取得了大幅上涨。
1954年,他创建了邓普顿基金(Templeton Fund),开始将价值投资理念推广到很多其他国家。
1992,这只基金经过38年的发展,历经市场的各种变化,取得了十几倍的收益。
我在1997年创建了喜马拉雅基金。在此之前,我在1993年买了第一只股票,就是从买便宜的公司开始。
在投资便宜公司的过程中,逐步建立起自己的能力圈,并从寻找便宜的公司慢慢过渡到寻找优质且便宜的公司。
1997年,基金成立之初,我就经历了亚洲金融危机。过去这几年中国市场经历了资本与资产的大幅回撤,许多人都遭遇了房地产、股票和其他证券价格的下跌。然而这轮下跌的程度与当年的亚洲金融危机相比,依然不可同日而语。
1997-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亚洲主要国家的市场普遍下跌70%以上,最惨烈的甚至跌了90%以上。
我们的基金也同样面临了巨大的挑战,出现了比较大的波动,但那几年的业绩总和恰恰是我们收益很高的一段时期,那时的市场可谓遍地黄金。

说一件趣事,当时我在纽约与几位基金经理交流,其中一位是韩裔美国人。我们聊到各自的投资,他说对韩国很感兴趣,我说我也很有兴趣。
当时的韩国股市以美元计算跌了80-90%,因为不仅股市跌,韩元也贬值了40%-50%。
他说他正在做一笔交易:买入浦项钢铁(POSCO),因为它的市盈率(P/E)只有两倍,同时卖空三星电子,因为它的市盈率(P/E)高达三倍。
他说这个交易非常棒,是他找到的最佳投资机会。这件事生动地反映了当时市场的状况。
今天听起来或许很疯狂,但正代表了当时华尔街的主流想法和价值投资以外的其他投资风格。
顺便提一句,这个人叫Bill Hwang,后来声名大噪,几乎导致瑞信(Credit Suisse)彻底破产,因为欺诈罪刚被美国法院判刑十八年。

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价值投资者能够在市场中获得长期收益。没有哪个市场是完全有效的,因为市场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组成的。
大家可能觉得美国的市场是非常有效的,但我从事这个行业30年,管理喜马拉雅基金27年来,至少也亲历了几次美国股市跌过50%,在2008-2009年金融危机时,美国股市跌得比中国还严重,当时人们都觉得整个金融体系会彻底崩溃。
COVID疫情开始时,美国股市也一度跌了30%左右。事实上,这种大幅下跌几乎每隔几年都会发生。
2001-2002年互联网泡沫破灭时期,包括亚马逊这样的公司也曾暴跌90%。美国已经是全世界最成熟、最有效率的市场了,依然无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所以价值投资的基本理念,以我这三十几年的实践来看,绝对是可行的。
历史上的前辈们都是在宏观环境面临空前挑战的情况下,发现并实践了价值投资的基本理念。我在这里总结一下他们最重要的贡献。

本·格雷厄姆阐述了三条重要理念。
第一,股票不仅是一张可交易的纸,它是一个公司所有权的法定证明。
我们刚才谈到,在经济持续增长的过程中,股权能够保障你的购买力,这点很重要,投资的本质是保持和增长购买力。
第二,市场由个体组成,而人的本性追求短期获利,所以人们往往倾向于把股票当作短期交易的筹码,而忽视了它是公司长期的所有权。
可以把市场想象成“市场先生”,他是一个非常神经质的人,他的作用并不是告诉你真正的价值,而只是提供买卖的价格。这些价格往往会远低于或者远高于价值,对价值投资人来说,他提供的是服务,而不是指导。
第三,未来很难预测,便宜是硬道理,一定要有足够的安全边际。因为你未必能完全理解一家公司,也无法清楚预测公司的未来。
但是如果你以足够低的价格买入,留出充足的安全边际,你的投资就会更安心,你也更能坚持长期持有。例如,中国股市在2005-2007年经历了一轮大涨,2007年之后,连续七八年大幅下跌,进入漫长的熊市。这一轮起落与美国股市及2008年金融危机高度相关,但在那个时期,中国经济表现相对不错,很多公司也展现出良好的基本面。当时的市场经过七八年的熊市,可以说也是遍地黄金,很多优秀公司的股价都跌到了具有很强安全边际的水平。因此,当大家恐惧不安时你往往会发现很多机会。当这些具有巨大安全边际的投资机会出现时,你能不能抓住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能不能真正创造财富。巴菲特和芒格通过六十年的实践,进一步丰富了价值投资的理念,提供了价值投资的另一条原则:长期的投资回报在很大意义上来自于优秀公司通过它们的长期业绩创造出来的价值。
优秀的公司能够持续地增加内在价值,这一点正契合了现代经济本身的特性,即公司的内在价值可以随着经济的累进增长而无限地累进增长。这些优质公司具有长期高于行业平均和竞争对手的资本回报率。所以投资这类公司,财富增长的速度也会优于市场平均水平。
但是,挑选和理解这些公司并不容易,所以投资人要建立自己的能力圈,明确知道自己哪些懂,哪些不懂,知道能力圈的边界在哪里,只投资能力圈范围内、那些自己能理解的优质公司,并长期持有。这是巴菲特和芒格先生的重要贡献。其实凯恩斯在他的时代已经开启了这种实践。
第五条是芒格先生的贡献。我与芒格先生有二十年的情谊,既是朋友,又是合伙人,他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家人。
芒格先生每年夏天都和家人到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小岛(星岛,Star Island)度假、钓鱼。钓鱼是芒格先生最喜欢的活动之一。我和太太及家人过去二十年中,每年都会参加。明尼苏达大概有一万多个湖,星岛就坐落在一个大湖中央。但有趣的是,每次钓鱼,芒格先生都会带我们去不同的地方,先要坐船驶出湖心岛,到岸上换乘一辆拖着钓鱼船的卡车,再驱车一个小时到其他湖去钓鱼,每次地点还不一样。后来我问他,查理,星岛旁边就有这么大的湖,为什么不直接在这里钓鱼?他说,你可以试试啊。我真的尝试了一次,结果发现湖里几乎没有鱼,很难钓到。但是我们去的那些小湖,每一次都收获满满。
后来我又发现,芒格先生每次钓鱼,事前也不知道去哪个岛,而是由一位钓鱼向导带路。他叫Leroy,家里两代人都经营鱼饵生意,所以他常年去不同的湖里寻找鱼饵。通过找鱼饵,他知道了哪个湖里有鱼,每个湖里鱼的品种、长势、时令、位置都不一样,这是他的独家知识。所以很多人向他买鱼饵,是为了打听哪里有鱼。芒格先生每次都让Leroy带我们去,每次都能钓很多鱼。
我起初以为每个湖都有那么多鱼,但星岛湖的失败经历让我意识到每个湖确实不一样。
所以,芒格先生总结出第五条理念:投资就像钓鱼,要在有鱼的地方钓鱼。他说钓鱼有两条法则,第一条,要在有鱼的地方钓鱼;第二条,千万别忘了第一条。对投资人来说,第五点也很重要。明尼苏达有一万多个湖,但我们并不需要在最大的湖里钓鱼。对个人投资者,包括机构投资者来说也一样,不需要在最大的湖里钓鱼。
中国的GDP有18万亿美金,拥有众多行业和公司。其中有些表现不佳,但是也有很多优秀的公司、不被大家充分了解的公司,也有很多被彻底错误定价的公司。投资人不需要了解所有公司,无需掌握所有宏观经济参数、政府宏观政策,更不需要准确预测未来十年的情况,关键是要找到那个能钓到鱼的“湖”。
所以芒格先生说的在有鱼的地方钓鱼,就是强调了选择的重要性。后来我还注意到,每次跟Leroy去钓鱼,一整天湖里就只有我们一群人,这就保证了我们能在那里钓到最多、最大的鱼。竞争不充分是错误定价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投资人不需要过多研究宏观,不需要把明尼苏达的一万个湖都搞清楚,也不需要把中国经济、世界经济都研究透彻。但是要知道哪个湖里有鱼,哪里竞争不充分,而你又非常了解,在那里建立自己的能力圈,就像Leroy一样。
Leroy通过寻找和饲养鱼饵,建立起独特的能力,能够找到那些不为人知的、鱼群丰富的湖。等到大家都知道某处有鱼,钓起来就不容易了,这是他独特的能力圈。
第六条就是我今天给大家讲的,基于对整个文明范式变化所做的总结:财富的本质是经济体中的购买力占比,价值投资的目标是在最具活力的经济体中,持有最具活力的公司的股份,从而保持和增长财富。
这一条也是我们喜马拉雅基金过去三十年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和贡献。
我对现代化这一现象已执着思考、研究了四十几年,逐渐发现,过去几百年间,每个国家经历的都不是独特的现象,而是一场人类文明范式的转移。
这种转移不受任何国家、个人、或一小群人的意志所左右,全球经济呈现出一种单向性、波浪式的增长,短期内有起有伏,甚至周期性的起伏,但长期趋势是单向的持续增长。
即使某些时期全球经济的蛋糕总量在缩小,如果你能保持自己的购买力比例,你就保持了财富。这样,当经济重新开始增长,蛋糕变大时,你就可以保持和继续增加财富。
这一条原则是我个人的总结,希望通过今后的实践证实或证伪。
我再把这六条价值投资的基本理念重复一下:
1.股票不仅是一张可交易的纸,它代表了公司的一部分所有权。
2.市场先生提供给价值投资人的是服务,而非指导。
3.投资必须要有充足的安全边际。
4.投资人要明确自己的能力圈。
5.去有鱼的地方钓鱼。
6.财富是经济体中的购买力占比。价值投资的目标是在最具活力的经济体中,持有最有活力的公司的股份,来保持和增长财富。
我个人这三十年的经历也算是对这六条原则的注释。刚到美国时,我一文不名,只有负资产。
走到今天,能有机会和大家分享我们的经验,确实归功于价值投资的实践。价值投资的理念是可以实践的,而且可以成功地、长期地实践。
我希望像巴菲特先生和芒格先生一样,未来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去继续实践价值投资。
我今天依然像三十年前一样,对这个行业充满激情。这是一个可以与时代共呼吸、同增长的方式,所以充满了吸引力。

真简铺子
一名私募基金经理关于投资、旅行、阅读的有限认知与感受(抖音、微博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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