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心和自然出发
——读王冉《秋日随想(组诗)》有感
■ 钟继根
王冉的诗,总是注入美学的力量、生命的气息,以略带伤感又看见光亮的心,去深入观察事物,在低声轻吟中写出细微中的辽远,生存中的哲思,很好地将“及物”与“及心”融合在一起。《秋日随想(组诗)》传达出了主体的生命体验,把心投放到客体,丝毫不惧将最真实的内心世界展现出来,既有“来不可遏,去不可止”的酣畅,又在举重若轻的飘逸和深邃中隐藏,同时她抛去了哲学思考的沉重肉身,唯有身心体悟,不露声色地与自然同呼吸。
一、找到自我即找到世界
秋天,总能让人产生精微触感。诗人善于抓住秋的微凉,秋的雨声,秋的多彩,秋的荒凉,从实到虚,从物象到表象,并一一指认,启迪人去找到自我、找到世界。比如《私语》中“葱茏,枯萎/只消一夜无声的雨”,这里的“雨”,是实在的雨,也是虚无的生活。事物、自我和群体变为了同一性,引发人代入其中看清现实,掂量人生的背后,终究是“一场雪后/悄然白了头”。但就算看透了一切,诗人在《八月焰火》里,依然有勇气面对,她从“有近乎荒芜的美”看到了“天空清澈”,充满矛盾的句子却写出了或从容或优雅的自我。也许历经的风雨只是磨砺,尽管“月光还在来的路上”,也能让灵魂抵近安宁。因为她如《九月的黄昏》一样坚信着“秋天的馈赠就在眼前”。是的,每一个人提到秋季,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收获,也许“我的眼泪先于叶子落下”,但在《秋日午后》“那一架的蔷薇又开了”,只要去努力,去发现,去伪存真,总有美好的事物呈现在面前。
汤显祖在《玉茗堂文之七·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提到:“无情者可使有情,无声者可使有声。寂可使喧,喧可使寂,饥可使饱,醉可使醒,行可以留,卧可以兴。鄙者欲艳,顽者欲灵。”无论秋天多么萧瑟,无论生活给了多少磨难,通过认识论中有限的感官经验去把握对象,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当在烟火人间找到了自我,“可以翱而以翔”,世界也就广阔、敞亮了。
二、漫步方式去捡拾诗意
无论是《私语》《九月的黄昏》,还是《秋日午后》《秋思》,所有灵感,都来源于真实生活的轨迹,以漫步方式,在不经意间不断捡拾正能量的诗意,透露出轻微反思的自觉,并且不被直接的感觉形式所迷惑,而是跳出来,接受智慧的光芒。好像每个地方她都在场,又好像都不在场,天地间只剩自然本身,只剩一片纯粹。
《私语》一句“我们看花时/沉醉于春光浩荡,以回忆的方式进入秋天的现场,却“不知秋天已经启程”,身在此山中时,一动不动,怕一动,就会一剑封喉,瞬间白头,及此,诗意已尽出。其实春天已是昨天,不必过多眷恋,就让伤感悄然消失,静静地“走遍旷野”,让“万物内部开始瓦解”,或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但纠结过去是没有意义的,放下一些,遗忘一些,既是救赎,也是治愈。正如《八月焰火》:“我推开窗/刚好看到你/笑得那么明朗”,尽管昙花总是一现、尽管眼中总是荒芜,尽管是平平淡淡的夜晚我推开窗,但看到的却是昙花从不伤感,永远是明朗的笑。昙花也只是灵魂的客观对应物,剔除了现代性的断裂、颓废,以积极心态去拥抱生活,拥抱一种自然、舒适的状态。《九月的黄昏》大致基于下班路上,看到“每一粒葡萄都很饱满”,也看到“叶子落下”,这就是秋天的特色,有收获也有失去,但“我相信回头就能相遇”,诗人以敏锐的视觉,精准抓住意象,表达出自己的情感,正应了那句“情至不能已,氤氲化作诗”,很重的眼泪,很轻的笔触,让时间从心头穿行而过。《秋思》也许是在窗前沉思,也许是在门口倚门而望,在雨后,在月亮升起,在山楂树捧出灿烂果实的时候,想过往,想毫不相干又休戚相关的事。《秋日午后》的题目就更像是在漫步,用及物的手法写出“最后一颗丝瓜荡在藤蔓上”极具画面感,“那棵大树失去了鸟鸣/开始慢慢交出体内的色彩”,一个“交出”之词作陌生化处理,想象无限,诗意纵横,张力尽显。
三、琐碎时间中无声静聆
人生匆匆,现代人的脚步更是没有片刻停留,错过了许多风景。诗人王冉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在平常生活的琐碎时间如“在这荒凉的午后”“在路灯下转身”等,慢慢地走,去倾听自然的私语,去静聆一场无声的雨,去观察一根丝瓜荡在藤蔓上,去凝视“门口那棵山楂树”,甚至在深夜去看一次昙花盛开,从某种角度来看,诗人都是用一些朴素的意象作为掩体,并点到为止。诗人是敏感的,也许眼中有泪;又是内敛的,有泪也只是无声滑落,就像天边一股狂风,看得见正吹过来,却始终没有到达。生活中总会遇到这样的场景,泪流满面却无抽泣之声,有些是毫无端由,有些是痛到极致,但与命运抗争过程中,我们从来不说一句话,因为生活就是生活,必须在视线模糊中,自己默默站起来,清醒地去寻找解锁的钥匙,否则将被禁锢其中不得动弹。整组诗里诗人闭口不言,只是静静地、默默地看着一切,身在其中却置身事外,朦胧得像雾像雨又像风,又清晰得完全可以辨别,保留了独立的个体生命意识,又与自然融为无形,达成和解后直通神性。
四、矛盾交织又符合逻辑
哲学家和逻辑学家奎因在《真之追求》中断言:“谁都知道‘真’陷于悖论,达到十足的自相矛盾的程度”,《私语》里春光与秋天,葱茏与枯萎;《八月焰火》里昙花与勇气,繁茂与荒芜;《九月的黄昏》里喧嚣与黄昏,凋零与擦亮;《秋日午后》里荒凉与温暖,热烈与清冷;《秋思》里黑夜与月色,嫩芽与老了,无不是矛盾的词语,场景刹那转换,在强烈的对比下,给人造成肆无忌惮的冲击波。仿佛格格不入,又仿佛先天一体,很多事,放在两者之间或小范围内,是不可调和的,是必须承受的,但从更多维度、更远视角看,又是正常的、可放下的,这也正是生活混沌之所在,也是精神的出口。
如何去解构生活,去建构人生,抵御看不见的伤口和疼痛,正是让人思考的问题,要从中挖掘出自我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需要去探索去追寻,然而,诗人用“思无邪”式的轻柔,细腻记录了生活,以及情感波动,在空间和时间拼成的图景里,显得真诚坦率,又不断走向纵深,做了彻底分解后,告诉读者一切都符合逻辑,并给了一束光之后悄然退场,让读者去思考,去反思,如何重塑内心世界,如何建构生活,这正是这组诗的意义所在。
钟嵘提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认为抒情是诗歌的本质,诗是情感激荡的产物,而寓情于景是经典手法。狄德罗在《文艺理论译丛》中指出只有情感才能打动人心:“没有情感这个品质,任何笔调都不能打动人心。”王冉的诗从本心和自然出发,用及物的具象和及心的意象,将一切情感悄然融入其中。尽管诗人对日常事物是感性的,但又超越了日常,让鸟鸣、星光、果实的气息吹进心灵深处,不断纠偏、扶正,摒去杂念,从而在内敛的感性中去对理性把脉,见自己,更见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