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剑池（外一首）
● 臧棣
陡立的太行赤壁
从过客的遐想中，撑开了
一个落差，主要由醒目的红岩构成，
很固执，棱角也很多，
所以尽管摸起来有点粗糙，
却一点也不原始；
并且看样子，一旦涉及
精神的高低，就再也没打算
退回到原位。一眨眼，嵇康的锻灶
已近在眼前，还需要声称
你我只是暂时混同于游人吗？
无论如何，四周的静寂
绝不会妨碍我听到
那烧红的渴望在捶打中
成形的金属，正从清澈的
山泉里，秒浸而出，
像交配中的长蛇一样嘶嘶鸣响；
这样的锋利意味着
有一种孤独很共鸣：
魏晋的前辈们，比我们幸运；
至少悲愤时，他们可以退向
幽深的竹林，手中还有
一个滚烫的东西可以击打，
令淋漓的汗水慢慢浸透精神的层次；
而我们，迟到了太久，
手中除了已经喝完的塑料瓶，
就只剩下人的羞愧无比深奥。
醒酒台
多少有点受刘伶的感染，
八月的百家岩裸露于
白云不爱穿裤子；一路上，
起伏比命运的阴影更固执，
开花的黄荆则负责点缀
自然观是否足够崎岖，
直到心灵的坎坷也加入了
微妙的较量。半山腰上
有多少醉眼曾犀利于
世界的恍惚，要看隆起的
赭红色嶂石岩给不给面子；
有一刻，我突然觉得
此处的，赤壁似乎更原型，
更巍峨，几乎将我们
完全暴露在时间的迟疑中。
所谓醒酒台，其实就是
一块足够大的厌倦了
神秘飞翔的横石。还没怎么侧卧呢，
效果就已突显：昨晚的酒醒了；
紧接着，去年的酒醒了；
八年前的酒也醒了；山泉
潺潺时，三十年前的酒也醒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
山风吹拂时，我的身体里
九百年前的酒也醒了。
百家岩——赠臧棣等诸诗友
● 子非花
烈日与荒草
野荆棘在拽大男孩的白头发①
因为海拔的高度，离树太近
离神太远
犹如诗的发生
在升高在空气中肆意生长
一路的热在透明里飞升
路径凸凹悠长
犹如一首诗的启程
一眼洞穿时间的纵深
突然间有狼嚎
从诗人的喉咙里发出
刘伶的古衣缠在树间
一群人终止于一个铁馒头②
开始返回
犹如写了半截的诗
晒在太阳里
另一群人继续攀登
有蜂蜜水及时带来清凉
脚的隐痛贯穿身体的歇斯底里
有古塔矗立山岗，有风
峡谷装满问候
我们身体里的暴动
诠释了抒情的完整性
百家岩放出热气球
刘伶和嵇康就飞呀飞
空气蒸锅里煮着11个铜豌豆③
竹林七贤端坐云端
呼吸着骄阳之火
注视着一千五百年后
微小的我们
像虫子一样蠕动着
醒酒台有鹰犁过
七颗铜豌豆排列整齐④
犹如七贤对酒当歌
山腰的风饮下一整个完整的虚空
古寺消灭了钟声
仿佛一首诗的完结
注释：
① 臧棣身高比较高，老是被荆棘挂住头发。
② 指一座岩石小山。
③ 指经过辛苦攀登到达终点的11个诗人。
④ 指登上醒酒台的七位诗人，正好对应竹林七贤
游百家岩（外一首）
● 夏汉
进山的路，越走越细——
仿佛那段历史，越久远，在我们记忆里
越细微，直至变成一条游丝。喔，
在我们的脚下，它现在是一根羊肠子
那般的小道。这正好贴近了你的
杀路边圈里的山羊，不需要一把刀的金句。①
哪料想山间的热可以煮熟一只羊，
此刻，我们皆是汗水洗过的人。才有
苍凉的藏獒声，引来远处的狼嚎。②
待一处高坡，发见有衣物绑在野枣树上，
遂争相命名为刘玲装。我们尽兴了
何不归返？这才有：你我各走各的路……
待陈梅发来你的湿身照，又不得不
猜测山崖口的你，莫非就是那位打铁的③
汉子的替身？还没回过神来，却窥见
避暑台上，正有几个落汤的人追踪一个道听途说。
注释：
①在一树林里休息，余欲原路而返，戏说杀一只山羊烧烤，论及杀羊，臧棣说：夏汉不用刀，乃为金句也。
②山中回应臧棣嚎叫的是武放，雅号：狼嚎。
③有史料记载，嵇康七尺有八，相当于臧棣的身高。
仙游
进山的途中，那些人儿
在滢光里，止步。有径直向前者，走过的
路，浸泡在湿气里。有人想，会有
秋凉漫过肉身。仿佛鼻息，萦绕耳畔。
一对新鞋子，像玉兔跳荡在草丛。
恰那时，一双靓影退入下山的道中，隐入树丛。
逃一个字的慌，梦里，讨还真相……
那人窥见，绿风里，也有炙烫的风景。①
待归来，念着啜饮下午的枣茶。
才有夜晚的园子里，眼波借霓虹的闲心
玩真心。曝光了，便借诗心遮挡。
在母亲一旁，多过阮咸心，静如菩萨。
少酒的人，窥这饱满的世界，包孕
许多。摇摆之中，顾不得大局。自哀怜里
谋得的馈赠，曾回你一汪山泉水——
寺塔立着，瀑布断流了。想起山外的宝泉，还有一处。②
注释：
①取自臧棣《重游云台山》中的句子。
②云台山附近，有宝泉风景区，内有巨瀑，颇为壮观。
小云台（外一首）
● 见鱼
是小云台的错：这一夜
她用欲望的酒瓶眺望。
星光醉卧于草的床单
女人和诗人
轮流叠着语言的褶皱。
小云台的窗户开着：能听见
狼用嚎叫在敲门。
——她企图和藏獒交换。
路的小纸条贴在午夜
讲经者用两支笔说话：
——色彩迷惑了归途。
烧烤者架着一个女人
她从黑暗中走来
又走向黑暗处。
天空亮着：
无拘，无束
逍遥，自在。
自由在称重：
一朵花被命名为“鱼”。
——子非鱼，安知鱼。
——子非花，安知花。
广陵散：嵇康
别人在做官。你还在郊外打铁
练习隐身术。练习
在中年的井口逃逸。
你是如此固执
顶着逆流，一遍又一遍。
你为何
宿醉于礼仪之外
凿壁偷光，伤害你的
莫不是最真诚的朋友？
什么样的世界，让你
清醒着清醒？
酒已陈旧，一转眼
青眼相加，你站上讲台
讲着看不见的伦理学
好像拽着一只断线的风筝。
剑举起，路己裂
而你仍手挥五弦
哎，你呀你，还是你吗
鲜血染红的围巾可称为
葱茏的明日？
公元263年的黄昏
一床琴腾空了自己的存在
以便容纳你最铿锵的命运
而某物活着，酒杯破碎
让世界看见嘹亮的隐喻。
程序编辑：宋颂▶审核：王冉 ▶终审：孟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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