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新闻是张雪峰团队直播卖卡三小时入账两个亿，售卖的是高考报志愿咨询服务，已经卖到了2026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家长们抢购价格为11999和17999元的咨询服务套餐，抢不到的捶胸顿足，抢到的奔走相告，好像报志愿真能定终身幸福。
且不说这些年我见过多少没有读大学或者读一个专科却成行业大牛的牛人，就连我自己的生命历程，“一次选择”就决定终身的事情，根本没有。不管是高考报志愿，还是结婚，或者出国留学，或者中大奖，或者赚了人生第一桶金，人生有太多跌宕起伏，你只能看到开头，绝对猜不到结尾。
具体说说我自己报考的经历吧。那是一九八八年。高考的时间是七月的八、九、十号。我们报志愿是五六月份，提前一两个月预估一下自己能考上什么级别的大学，然后分别在“重点本科、一般本科、大专院校”三个级别里填报。每个类别可以填三所学校，分别标注：第一、第二、第三志愿。
学校只有班主任管报志愿这件事。一个班有五六十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得到班主任的指点。在正式报志愿之前，学校报栏里贴满了各个大学的招生简章，用的是报纸，每个大学用一定的篇幅介绍自己的光辉校史，学科特点，还有一些大学校园的照片。学校只给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去看这些报纸，不想让报志愿这事扰乱我们搏命复习考试的心志。
我选了一个无人的中午，大大的太阳，一个人在报栏前琢磨自己要去哪里。我看到了“中山大学”这几个字，校园很美，又是在广州。那时候我看过一本巨著《三家巷》，广州给我的印象就是潮湿、热、很多小巷子、肠粉……我琢磨着如果去广州上大学，夏天我还能留披肩发吗？那不是要流很多汗？
正式报志愿的时间是周一晚上。这是让我们周末回家和家人里好好商量。结果呢，我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母亲一个人发飙：“还是个人吗？这当爹的，连一个外人都不如！小孩报志愿这么大的事，根本不管不问，不放在心上！这是当爹的吗？不配当人！”
我只觉得很烦很烦很烦！！！凡事都让我自己一个人决定好了，我真不希望因为我的事再让他们糟糕的关系雪上加霜。
我回到了学校，不知道自己要报什么志愿。有太多想法。我读的是理科，看上了一个学校，名字是“杭州丝绸学院”，我想报纺织专业，这样我以后就可以和丝绸面料打交道，多好。
班主任说，这是一般大学。按照我的平时成绩，还是好好填一下“重点大学”这一栏，我能上重点的线。
我哥哥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他平时总说，不要去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消费太高。也不要去广州这么远的地方，没有直达火车，倒几次车太辛苦了，过年回家挤火车能挤掉半条命。最好选小城市，有直达火车的。
我还是喜欢江南。我问班主任：”我第一志愿报浙江大学怎么样？” 班主任说：“浙大很好，你冲一冲。”
第二志愿？我报了青岛海洋大学。青岛，这个地名听起来就美极了！海洋，更加令人心潮澎湃，我长这么大还没走出过徐州，没有见到过海。我要去海边。
结果我真的就被青岛海洋大学录取了，专业是“海水养殖”。
收到通知书我有点发懵，谁也不知道“海水养殖”是做什么的。我明明报考的是“海洋生物”专业。后来才知道，“海洋生物”是热门专业，凡是报“海洋生物”而成绩不够的，一律调剂到“海水养殖”。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毕业后才发现，同事里有好几个学生物的，我们殊途同归，都一起在太湖边上养起了珍珠。
我倒也没有沮丧，高高兴兴到青岛海洋大学报道了。海大可真美啊，从校园围墙翻出去，走一小段山路，就是海水第二浴场。我们经常沿着海边走，一直走到充满欧洲风情的八大关。那里有蒋经国故居，还有很多名人后代，住在充满异国风情的小别墅里，秋天灿烂的树叶分开了湛蓝的天空……
我知道我不爱“海水养殖”这个专业，但我不知道这个专业最后会带给我什么。我不懂大学里可以申请换专业，也不懂可以好好考研转换赛道。不懂，也不问。我一头扎进图书馆，把我喜欢的文学期刊和日本推理小说统统看了个遍。所以我相当于上了一个中文系吧？
我在这个专业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我考试不及格，补考不及格，重修再考，这让我知道原来考试不及格也没有什么，还有机会给你再来。我们有很多专业实习，去水族馆实习，去海水养殖基地实习，这让我终生都爱吃海鲜、逛水族馆、眺望大海。我琢磨着将来一定要住在海边，每天看日出日落，看海上生明月，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我在八年前就买了自己的海景房，每年都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带着父母和小狗住在海边，极大地提高了我们的生存质量，我甚至怀疑，父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身心舒泰至今……总而言之，我在大海边快快活活生活了四年，这段生活印记一直影响我到现在。
大学毕业四年后我考上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研究生，之后又做了好几年的记者和编辑，灵光一闪去念了香港大学的博士，之后到中山大学任教至今。今年，我开始带自己的社会学博士，成博导了。
当然，三十多年过去了。
我的高中同学们，当年北大、清华、南大都有人上，也不能说他们就泯然于众人间，他们有他们的传奇。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读博的，也没有博导。
从我高考志愿的选择来说，根本就是毫无章法，好像在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可是，正因为我走了很多“弯路”，我也看到了弯路上不一样的风景，我没有白白浪费我的“错误”。
或许更大的信念在于，我比任何人都坚信，就算你跌倒了，跌断了脊梁骨，你还可以爬起来，你的人生没有完结，你甚至走得更远更广阔了。
更重要的是，你真正从自己活的经验里，知道自己是谁，喜欢什么，可以忍受什么，可以坚持什么，愿意为什么去付出……
还有什么比了解自己、理解自己、体谅自己、激励自己更重要的人生历程呢？
有选择的时候，好好选。
没有选择的时候，好好安抚自己，想办法对付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