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间隙聊天，忽然就提到20年前我的第一次背包游，没有移动互联网，手机不能拍照，就拿着一本香港出的《孤独星球Longly Planet》旅行指南，买了一张15天内有效的欧洲火车通行证，背着一个小包，一个人游了巴黎、布鲁塞尔、阿姆斯特丹、柏林、慕尼黑、维也纳、萨尔斯堡、尼斯、戛纳、摩纳哥、罗马、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没错，一天换一个城市，就是这样的速度。
那张欧洲通火车票价值5000元人民币，15天内可以乘坐西欧任意火车线路。提前三个月我就开始做攻略，务必让这张火车票发挥其最大的功能：保证我能一天换一个城市，最好能在火车上过夜，这样我就可以省掉旅馆的费用。那时互联网并不发达，我主要靠这本纸质的旅游手册，以及台式电脑所能搜到的各种信息做线路规划。天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居然就做到了。
记得在火车上度过的三个晚上：从柏林到慕尼黑，不小心坐错了车厢，被罚了75欧元；从尼斯到罗马，不知道为什么进了一个包厢，包厢里有一个戴着头巾看起来非常朴实的意大利农妇一样的女人，我们语言不通，但是她的眼神和动作让我感觉好像进入了一场谍战片——我们齐心协力把包厢的门从里面用桌子顶死，把背包枕到头底下，美美睡了一大觉，直达终点罗马；返程的时候我又从尼斯上车，打算一夜睡到巴黎，不幸遇到一群中年黑色拉链衫中国男人，可能是出公差的吧，他们对我独自一人出游非常不解，轮流来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连我躲到高高的上铺他们还是要一个一个来问我，好郁闷啊……
有没有什么危险时刻呢？并没有！有也是自己吓自己吧。记得从罗马中央火车站出来后下着小雨，我拿着地图和旅游指南去找民宿——不错，我那时就知道住民宿了，要么就住青年旅馆，酒店是住不起的。雨越下越大，我就在一家关着门的商店门口躲雨，看地图，一个看起来不到20岁的男孩子过来，不停地说着什么，靠近我，好像要借我的地图。我警觉地闪开了。一辆摩托车突然在我面前停下来，骑手看起来面相很和善，都没有跳下他的摩托车，就用脚刹着车，一手从拉链夹克衫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本本，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Police！"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个要借我地图的男孩子就拿出了他的护照。双手递过去。摩托大叔应该还说了一长串话，口音很重的意大利英语，大意是警察例行检查，怀疑我俩在进行不合法交易。男孩子按照指示把钱包也交给了警察大叔。大叔检查一番还给了他。然后向我伸出手来：“ Passport！"
我把护照交给他，他翻看了一下，友好地说："China!"
护照还给我了。然后他伸出手：“wallet!"
这是要我的钱包？前面那个男孩子就是给我做示范呢。但是我没有钱包。这是真的，我从来不带钱包。即使是20年前，移动支付这个概念还没有被发明，我们靠纸币打天下，但是我从来不带钱包，我担心钱包会成为小偷的目标。我的现金在哪里呢？那是冬天，现金全部放在内衣上我自己缝的一个小口袋里。
我如实告诉大叔，本人没有钱包。大叔不敢相信，连续确认了很多遍。我把自己全身的口袋都拍了拍，背包也打开给他看了，确实没有钱包。
他不可置信地问我：”那你怎么消费呢？”
我说我有信用卡。护照的套子里就有我的信用卡。他把信用卡拿过去，是香港恒生银行发的，他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给了我。
他又问我：“你没有现金吗？你的现金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20欧元，递给他。
他没有接。笑着挥了挥手，跟我说再见。腿一蹬潇洒地绝尘而去。
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为什么警察一见面就要看人的钱包？如果他把我护照和钱包都拿走了，我不就流落街头了吗？这事好奇怪。
我也不知道去问谁。就这么把问号藏在自己心里。
谁知道第二天坐火车，对面就坐了一个女警察，穿着警服，威风凛凛。
我连说带比划总算把我昨天的“奇遇”告诉了这个女警察，她跟我说，我遇上了罗马臭名昭著的假警察，常常在火车站一带活动。
她说：“一，意大利警察从来不会不穿警服执行公务；二，意大利警察执行公务的时候从来不会一个人单独行动。”
我很幸运，没有被骗。
这件事我记到现在，所有的细节历历在目。
还有很多美好的温馨的回忆。
每天在赶路，去往自己向往的一个一个梦想之地。所谓的特种兵旅行，我也算是身先士卒。几乎没有机会和任何人产生交集和持续地互动，但有一些瞬间和一些剪影，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瞥见了一点点人性的光彩，假警察除外。
我记得我在威尼斯住的一个女子修道院，也不知道我怎么九曲十八弯找到了那个地方。是一个教堂一样的大空间，里面是一张一张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白色小床，据说有99张。修女把我一个人带到那个空旷的房间的时候，我产生了非常恐惧的联想：我觉得这里像停尸房，或者战地医院。我问她们：“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吗？” 她们好像懂得了我的恐惧，对我说：“别怕，还有一个女孩子，是韩国人。” 这些信息她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我现在想起来，是我预先用电邮和她们确定了住宿。皱纹像花朵一样的修女们说，现在是冬天，临近圣诞节，游客很少，但是夏天的时候，这里可是一席难求。晚上我回到修道院，还好，韩国女孩来了，我们并排睡在空旷的大房间的一角，好像两只抱团取暖的猫。那时没有社交软件。我和这个韩国女孩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我记得在罗马住的一个青年旅馆。上下架子床，大概只有1.2米宽。早上我想从上铺下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根本没有地方放脚——在下铺1.2米宽的小床上，睡着一对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青年男女。我不知他俩是怎么睡下的，只看到他们的手手脚脚全部支撑在小床以外，像树杈子一样，挡住了我全部的去处。我在上面找了半天，也只能狠狠心踩在他们的腿脚上，哧溜下了床。他俩拥抱着熟睡着，在我的蹂躏之下仍然没有醒来。
青春啊青春。
早上我就在旅馆解决早餐。印象中基本就只有咖啡、面包和黄油，再加上香蕉和苹果。但管饱，随便吃。我把我的胃全部盛满。
中午，去快餐店或者路边小摊买一个三文治，喝自带的水。
晚上，在便利店解决，或者吃一顿大餐。
就这样，我完成了我的梦想之旅。清楚地记得，我花了整整一万三千元，其中五千块是欧洲通火车票，还有75欧的罚款。
不包含国际机票。
小伙伴听到这里，说：“也不便宜啊！15天花了一万三，那可是20年前。”
嗯哼！我可还是吃了很多顿大餐呢。
那时我之所以花费三个月的时间谋划这次旅行，是因为我预感着在我以后恐怕很难有这样的机会恣意畅游一次。一个人，圣诞前夕，天寒地冻，异国他乡，没有社交媒体，语言并不畅通，遇不到同样独自前行的说着同一语言的旅伴，难免会有一些时刻非常孤寂落寞。可也正因为如此，造就了这次旅行独一无二的滋味。
再也无法重复。
恐怕，这也是每一次远行所带来的体验。
曾经那样无所顾忌地活过，经历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