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绝壁上的陕北小城，八仙下凡倒计时

文化 2025-01-15 08:20 上海

前天，我们的新年栏目——Yes! 蛇 2025那城年味地图，开启了第一站揭阳（点这进入传送门）。

就在普宁英歌舞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际，属于北方的年味，也在黄土高坡之上，黄河边酝酿着。

第二站，我们来到陕北，这座黄河绝壁上的古城——榆林的佳县。

Yes!蛇 2025那城年味地图

第二站榆林·佳县

每年正月初九，是谭家坪放赦的日子。

人们要赶个大早，将一条长达1000米的绳索，由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抬到山崖巅。

陕北的人们啊。

就这样倔强地用最朴实的方式，

给玉皇大帝身边得力的神仙们，搭了条「下凡天路」。

绝壁上，百米高的石崖边；山脚坡，庙宇前。

男女老少驻足守望，看着八仙们乘着香灰云雾缓缓而来。

天上赐福，人间开道，这特别的年味儿，也就有了。

从前，在八仙前开路的是一只鹅，假鹅。

鹅先落到山脚，孩子们一拥而上，拔鹅毛、拽鹅腿，乐呵上一整天。

「就是迎神沾福气吧……现在，不绑鹅了」。

小韩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没有体验到拔鹅毛，但这一次，她特意来且目睹了全程。

为这项传承了100多年的家乡传统年俗，发自内心的敬佩。

「只记得黄河之畔，山很陡，绳子又长又重，上山的人努力抬，山下的人努力拉直，这个过程很辛苦」。

小韩当时还不太理解，人们哪儿来的信念感。

只是回头望，身后滚滚黄河水，在这片黄土沟壑上，翻涌着，生生不息。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陕北气魄，瞬间有了另一种现实景象。

这儿是佳县。

榆林佳县，黄河之滨的陕北古城。

从天而降的社火，

点燃陕北的热烈。

来自佳县的小韩，其实很早就离开这了。

从榆林东南边儿，陕北与山西的边界处到西安，大约600多公里。

虽然回家乡的次数不再那么多，但小韩的内心始终为这里，燃着一把火。

就像正月二十三，在自家院儿里跨越的那道火焰。

这是陕北人最有儿时记忆的乡愁，家家户户跨烟火，也叫跳烟火。

小时候快乐的事儿，就是白天跟着大人去山上、崖畔砍酸枣枝。

枯枝堆在屋前，晚上点把最高的焰火。

全家老小每个人都要从火堆上跨过，三次来回，以祈祷新年消灾解难，平安红火。

皮实的男孩子们跳火焰，常燎焦了头发、烧没了眉毛。

浑身扎满酸枣刺，更是家常便饭，但越跳越开心，越跳越勇。

除了酸枣枝，窑洞的脑畔上的黄蒿，砍上十几把，也是很好的燃料。

至于不太能跳的老汉儿们，更青睐一种古老的习俗——火龙驹。

这项过年欢庆活动，较多流行于县城周边的乡村。

逢正月二十三，人们将水里泡湿的牲口笼头（防止木笼头和绳子点燃后烧断），装上用铡刀铡碎的玉米秸秆。

用火点燃，在夜空中画出美丽的火线。

家乡过年的这把火，至今在小韩的记忆中燃烧。

是妈妈开心跳过时，在夜晚留下的潇洒剪影。

也是奶奶拔下的一捧又一捧蒿草，熟练地扎成扫帚的样子。

只是当一代人成长，一些特别的仪式和故事，似乎在悄无声息地离主流时代远去。

而那些正慢慢消失在岁月长河里的味道，也彷佛只有翻滚的黄河，还在见证着。

2019年是小韩回佳县，过得比较充实的一个年。

她看到了白云山谭家坪的放赦，感叹道：“以后我们这代年轻人，可能都不会干了”。

所以想要去看看，留下一些瞬间。

在赤牛坬的千人枣糕宴中，

她捕捉到了来自陕北古老而传统的信仰，和人们枕黄河而生生不息的热烈。

是啊，陕北最东南边，黄河崖壁上的800年佳县。

正如开头提到的放赦，

似一道从天而降的社火，尚有股涌动的精神气。

必然不止是把八仙，从山顶放到山脚那么简单。

放赦，又称“放社”。

前者原本指释放赦免，出自李白那一句——

「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

但在佳县白云山脚下的谭家坪，浓厚的道教思想，为此延申了更丰富的寓意。

这项源自道教的传统年俗，可以追溯到百年前。

秦晋黄河两岸，瘟疫频发，住在黄河边的人们向上天祈祷，求神灵庇佑。

他们认为白云山是神山，有神路。

| 白云山上白云观

这头连着黄河，那头连着山巅之上的八仙。

于是有了正月里请神下山的仪式，“放赦”。

玉皇大帝赦免人间罪恶，赐福消灾，派遣年、月、日、时四值功曹和八仙及报子、南极仙翁，按一定顺序，依次下凡赐福增寿。

神像底下有吊篮，篮中点香，远远望去，如仙界腾云驾雾而来。

另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持平衡。

待神像落地那一刻，人们会簇拥上前，稳稳接过这来自“上天”的福气。

神仙落地，人间的福气开始蔓延。

距离谭家坪23公里外，赤牛坬村的过年，可就是全民热闹了。

这个矗立在黄河西岸的石山顶上，距今已有800多年历史的古老村落，

如今是有名的文化旅游民俗村。

但很早之前，这儿四面龟山环抱，山大沟深，土地贫瘠。

带给人们的惆怅是，“榆林有镇北台，西安有兵马俑，谁会跑到赤牛坬这个穷山沟沟来？”

好在，电影《高高山上一头牛》里村民的忧郁，被如今的赤牛坬化解了。

一座座窑洞依山而建。

远观时，有个很生动的形容——陕北窑洞中的布达拉宫。

自然不似布达拉宫那样璀璨华丽，但它已经是全国最大的陕北民俗文化实物展馆。

「过年期间，赤牛坬算是佳县最热闹的地儿了」

小韩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千人枣糕宴。

顾名思义，千人聚集，共食枣糕。

陕北人钟爱糕点，寓意糕者“高”也，步步登高，富贵吉庆。

就像陕北民歌里的吟唱：“热腾腾油糕端上桌，快把咱亲人迎进来。”

佳县，又是全国有名的红枣之乡，枣树种植有3000年。

1400多岁的枣树之王，仍繁茂结果。

故而枣糕宴，是这里独具特色的过年活动之一了。

白头巾，红马褂，威武粗粝的陕北男儿抬着一盘盘新鲜出炉的枣糕，在村落巡游。

枣糕队伍最终在广场停下来。

一块接着一块，冒着热气的糕点人们分着吃，亦是共分享新年祝福和喜悦。

伴随着扭秧歌、敲锣打鼓的热火朝天，乐成一片。

黄河绝壁上，

古城悠悠是铁葭州。

陕北流传着一句俗语——

「铜吴堡，铁葭州，生铁铸就绥德州」

分别代表着古代赫赫有名且异常坚固的三座城堡，

有“华夏第一石城”之称的吴堡石城，位于陕北腹地的绥德，

以及黄河绝壁上的佳县。

佳县，原本名为“葭州”。

很有诗意吧。

一下子就能让人想到，《诗经》里的浪漫——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其实很早以前，佳县并非如今九曲黄河下的寂寥磅礴。

而是水草丰美。

突破千嶂百岭的佳芦河两岸芦苇茂盛，故有了“葭州”的美称。

不过后来改名，则是因为在1964年，因葭字生僻改为佳。

在初中以前，小韩对老家的印象，也大都基于这里相对独特的地理位置。

「城建在悬崖上，我们脚下是黄河，隔着河，对面是山西临县。」

视野开阔，每每望着黄河，内心也跟着波澜壮阔。

北宋元丰五年（1082年），陕北地区成为北宋与西夏拉锯战的前沿阵地。

为抗西夏，北宋修筑“葭芦寨”，以作为黄河西岸进击西夏的军事据点。

这就是佳县县城建城历史的开端，距今已有1043年。

随着朝代更迭，战略地位不断上升，金朝后更名葭州。

千年来，历经无数次战争，以及明朝两次扩建，

最终形成了约5公里的城池，其中有城、郭、逻城、炮台，“铁葭州”由此流传而来。

只是如今，人们对佳县的印象，不再局限于固若金汤的堡垒。

而是——

这里是“红枣之乡”和《东方红》诞生的地方；

有西北最大道教圣地“白云山”和西北地区最大的明清古建筑群；

有罕见的千年古枣林和千岁的枣树之王；

更有吸引了无数人来打卡，且曾被伟人到访过的香炉寺。

这是一座位于崖壁之上，东临黄河，三面绝空的庙宇。

颇有立于巍峨之上，远眺山河的霸气，亦有俯瞰人世间的道家之志。

自然，还有更多在小韩眼中，充满了情感羁绊的，细微的美好。

小韩说起，妈妈以前过年爱去扭秧歌，爸爸在家写春联，写得多了就送给亲朋好友和邻居们。

过年时，妈妈也会带她上集市。

挑最好看的窗花，和最甜的糖葫芦，还有满街的红色对联。

她会骄傲地说，因为爷爷和父亲都写得一手好字，

家中的书香之气，总能戳中她内心柔软的那一块。

「爷爷搞了一辈子文化工作，但总以“文化侏儒”自居。退休后拾起了四书五经，才觉得好像找到了一座瑰丽的宝库，找到了源头。他用退休金买来各种版本的《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走街串巷，深入农村，送书送教……」

小韩在讲起这一段时，我总想起路遥在《平凡世界》里，写着孙少平捧着书如痴如醉的样子。

当年拿到书的小孩，大概也是如此吧。

小韩继续讲着：

「后来，爷爷腾出了自家的两间房子做了教室，每逢双休日、寒暑假孩子们就来我们院儿里读书，风雨无阻，一教就是二十多年。」

陕北的黄土地，虽在冬日显得荒凉贫瘠，

但人们的内心，从不缺诗情画意的柔情与浪漫。

种不了娇艳玫瑰，

陕北自有浪漫与壮阔。

万籁俱寂的冬日。

陕北茫茫无际的黄土地上，一朵鲜艳的红玫瑰，落在谷底。

博主鱼子酱拍下这张照片。

| 靖边时空峡谷图by 小红书博主@鱼子酱

红色的假玫瑰“开”在寸草不生的峡谷，却有种不合时宜的浪漫。

一直以来，人们对陕北的想象，都离不开苍茫与荒凉。

可偏偏，这里诞生了太多的色彩与故事。

不管是延安，还是榆林，跳出城市的条条框框去看，反而拥有更辽阔的天地。

90年代，很多香港导演看中这里。

王家卫带着张国荣、梁朝伟、梁家辉、林青霞、张学友在榆林的大漠里，拍出了《东邪西毒》。

周星驰完成了经典中的经典《大话西游》。

同时，“文学陕军”的力量也在崛起。

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废都》、程海的《热爱命运》、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等等。

1985年8月，在榆林沙漠。左起：陈忠实、白描、京夫、子页、路遥、贾平凹。

很多年后，很多人才深切感受到，

当年路遥笔下的孙少平，为何那么渴望和执着的要往外飞。

飞出这片黄土地。

离开了这里，才懂得这里。

懂得枣树下窑洞里，人们的倔强和内心的辽阔。

他们可以在春节，欢天喜地扭秧歌；

可以在黄河岸边摆上一个黄河九曲阵，365盏灯组成的一个方阵，内有通道曲折回环，似黄河九曲十八弯。

每走一步，每经过一灯，代表一年365年的新年祈愿。

他们将大红灯笼挂满整个榆林古城。

老家的炖羊肉，是小韩过年心心念念的家乡味。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大盆羊肉，吃着喝着乐呵着，过年的氛围最是浓烈。

她说今年，可能不回去了。

但对佳县，越来越眷念——

「我对家乡的态度，是有一个转变的。初中时到西安上学，刚好是青春期，那时心里有点自卑，觉得我是农村来的。

住校时，要办电话卡才能给家里打电话，以前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陕北的。我在宿舍打电话的时候从来不说陕北话，觉得有一点丢人，担心自己如果有口音，害怕别人笑话我。

但长大了以后，我非常以家乡为自豪。」

小韩说，佳县越来越好了。

有热门景点，有文化旅游，有古建筑，和焕然一新的街道。

“现在佳县古街门市上的牌匾，都是爸爸和佳县书协的书友们义务书写的。”

自然，陕北，也越来越好。

尤其在过年时，

那种独属于陕北民风的热闹和欢腾，

是其他地方感受不到的。

一曲信天游，激昂高亢。

歌声穿过了峡谷，越过了黄河。

从远方而来，从近处而去。

抵在人心上，一阵儿一阵儿。

终是，压不住。

· END ·

【特别鸣谢】

感谢韩萱对本文的帮助。

【版权说明】

本文图片来自韩萱、小红书博主@鱼子酱、图虫创意、豆瓣电影剧照，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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