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作家||【姑姥】■孙向龙

今天我再次走到“八一路”南段，在那个熟悉的巷口，多想进去看看她，看看那个当年每次来都在巷口早早等我的老人，多想去和她说说话。得到的永远都是浓浓的失望和一波波持续难掩的暗自神伤。近10年来，我在周口出差，无论漫步到二高门前，还是踏在滨河路上，亦或是行在育新街，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可惜她已经去了，过早的去了，那个骑着脚蹬三轮，两个周去学校看我一次的老人再也不回来了，这个老人就是我的姑姥。

曾经多少次我暗暗立誓等参加工作了，等“有所作为”了，好好去看看姑姥。可惜我太天真了，年轻时没有弄明白所谓“有所作为”是需要用时间来熬的，更没搞清楚时间不等人的含义。对年轻人而言，总觉得时间足够多，足够长，可对老人而言，时间犹如瓶里的香油，减一滴不知舍掉多少天才能衡量？她们有时候真的等不及！从10年前我就有了大把时间能随时看望姑姥，可已经没了机会。我曾经幻想过多少次，她还在“八一路”南段那个熟悉的巷口等我，她还是那样的慈祥，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疼我。我开着车把她接走，带她去吃饭，带她来我家，看着她和我母亲姑侄俩有说有笑的样子，唉，这一切都仅仅是空想而已。我母亲也太多次带着深深的遗憾对我说：“要是你姑姥还活着该多好，现在离这么近，随时都能见！”

姑姥是我母亲的姑姑，和姑姥熟络时我刚读初中一年级，她那时已经57岁。以后每年正月初八左右，都会遇到她一次。她几乎都是那个时间从周口来外公家。姑姥和外公特别亲，他们兄妹的感情很深。姑姥每年去，除了叙旧，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邀请外公外婆正月十五去她的家里小住一段并顺便看元宵节的烟花。那时候，烟花爆竹还没有禁放，每年元宵节的放烟花环节都是重头戏，到处人潮汹涌，把周口城围得水泄不通。

姑姥是个亲切随和的人，给她说话，我从未觉得拘束。我只在中午放学去外公家吃饭时能见到她，时间虽然短暂，却丝毫不影响我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她从不直接问我的学习成绩，反倒特别关心我的日常生活，比如学校的饭食如何，吃不吃得惯，早自习几点去，晚自习何时归。她常常面带微笑而慈祥地看着我，耐心倾听着我的回答，打量着我一年的变化，她那若大海般深邃的眼睛中透出的暖意让我觉得很骄傲，她亲切的笑容似乎已经注定了我们的缘分。那笑容不但能点燃我的学习热情，而且能激发我刻苦拼搏的斗志，更能给我一往直前的勇气。她总是那么相信我，她给了我相信的力量，她让我觉得自己能考上好高中，能考上好大学，能够有出彩的未来。她总喊着我的小名对外公外婆说：“墩懂事又聪明，只要坚持学习，以后就会很有出息。”在以后历经曲折的日子里，我总会想起她的话，收起矫情，收起脆弱，收起牢骚，默默努力，深深扎根，发奋图强。我多想告诉她，我已经把努力当成了一种习惯，我靠这种习惯已经成了销售标兵，我还想告诉她，我已经在发表文章，我的散文已经在全国征文大赛中获得了奖项，由莫言担任总顾问的“齐鲁文学社”一直在刊登我的文章，他们的总编罗永良先生对我很好。假如姑姥知道了这些，她一定是万分欣慰的，她一定还会用当年的那种笑看着我，她一定会再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她一定会是骄傲的！

姑姥是一个干练整洁的人，她花白的头发总是整整齐齐，白净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皱纹，高挺的鼻梁修长红润，仿佛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散发着温暖和力量。灰色的外套和浅蓝色的裤子搭在一起，精致而和谐，特别像一个非常有气场的外交官。每每看到前外交部发言人傅莹女士，就总会想起姑姥。

40年代上学的女性并不很多，尽管如此，姑姥依然接受了好多年教育，比外公受教育的年份要长，所以姑姥是一个特别有思想有主见的老人。她人开明，处理问题客观公正，很有威望，亲朋好友有了难解决的家庭琐事，总请她出面协调，说来奇怪，这些让人头疼的琐事只要碰到她，就如氤氲水汽见到了太阳一样，顷刻间逃窜得无影无踪。街坊四邻的年轻人总亲切地喊她马姨。

姑姥没有女儿，她对我母亲，二姨和小姨这三个娘家侄女都特别亲。母亲排行老大，加上长相气质和她很像，姑姥特别疼我母亲。我父亲当年刚离世时，姑姥担心母亲，一月内几次去我们家看望母亲，看到我母亲瘦削的脸庞，姑姥心疼的泪流不止。守着母亲，不吃不喝，昼夜劝慰开导母亲。直至母亲打起精神，平稳了情绪，她才离开。

说来命运巧合，该上高中了，我有幸来周口上学。姑姥闻之消息，别提有多高兴了。母亲当时在北京打工，第一次来看学校是外公带我来的，姑姥早早就在车站接我们了。姑姥开心地对我们说她早上就买好了鸡，中午炖鸡吃。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地到了她家，午饭时，姑姥频繁地给我添饭。当时就做了约定，姑姥说我正式入学后，让我周末来家吃饭，我开心地答应了。

2000年8月25日需要入学报名了，这一次从老家我是一个人来的。在车上就看到立在车站门前翘首以盼等候着我的姑姥。姑姥接过我的行李放在脚蹬三轮车上，带我去学校报名。姑姥吃力地蹬着三轮，浅蓝色的衬衫浸在她的后背上，汗水顺着她的脖颈流成了直线，黑白分明的头发一缕缕拧在一起，犹如田亩中株株迎着烈日傲然挺立的禾苗，倔强地卡着自己的节凑，无畏无惧。我实在于心不忍，告诉姑姥要下车行走，姑姥微笑着说没事，说她不累。报过名后，姑姥让我再次坐上三轮，回她家吃饭。我扶着三轮把手说：“姑姥，我太重，我骑着，你来坐上。”  那年我已经17岁了，在姑姥眼里就是个孩子，姑姥慈祥地看着我，婉言拒绝了我说的话，坚持让我坐上。再次看到姑姥湿透的后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搞好学业。

正式入学后，每隔两个周姑姥都会去看我，问我的学习和脚的恢复状况（报名后的当天下午摔伤了脚），问需不需要生活费。每一次送姑姥走，她都不让送。目送着她远去，姑姥的白发和那单薄的身躯，令我很心疼。后来天冷了，有次姑姥像往常一样来看我，我终于忍不住，就给姑姥说：“姑姥，以后我两个周去一次家里，你不用再专门来看我了，天气太冷了，你每次来，我都不放心。”  这时候，姑姥明显感觉到了我的独立懂事和知道心疼人的品质，她特别欣慰，就欣然答应了，她说对我很放心。从第二学期开始，每隔两个周，都会去姑姥家，和她说说话，在她家吃顿饭。

姑姥特别喜欢文学作品，她对文学的热爱也感染了我。她不但坚持读，还乐于做手剪报，每当有令她感觉精彩的篇章，就会裁下来，然后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每次去了，姑姥都会拿出来让我读。姑姥知道我作文写的好，也特别喜欢让我看她整理的文章。只要我看完这些手剪报，她就会很开心，似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一样。因为多种原因，我的成绩下滑后，我去姑姥家的次数逐渐减少了，但我始终没有给她说过我内心的痛苦和成绩下滑的原因，比如难以自控的胳膊抖动。现在想来，那时候要是给姑姥说说就好了，姑姥一定会带我去看医生，或许这个怪病就不会跟我那么久，我内心也不会那么遗憾！

高三的时候，我转学了，从周口转到了项城二高。后来见姑姥就更少了，但我一直都记挂着她老人家。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西安读书，那几年基本上一年才回家一次，每年春节过完都会抽空去看望姑姥。那时候，想得最多地就是希望自己能早点参加工作，早点能挣钱，早点能“有所作为”，然后就能多去看看姑姥。毕业后的我屡屡碰壁，发展得很不如意，我太低估了生活，也小看了人生。一次次的跌倒虽没让我消沉，但却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不敢再去看望姑姥，我担心姑姥对我失望。其实我的担心纯属庸人自扰，纯属多余，在姑姥的眼中我始终都是积极上进的，她永远只会给我鼓励和打气，她从不在乎我成功与否，她只要看到我开心的样子，或许就够了。可惜，我领悟到得太晚了，在2010年她去了，永远不再回来了。偏偏在这一年，我进入了白酒行业，人生也开始有所好转。当我自以为没有让姑姥失望时，我却对自己很失望，我给了自己太多负担，错过太多去看望她的机会。她人生的最后几年里是很希望能再见到我的，我却没有让她等到。每当走到“八一路”南段那个小巷口，那个她等我的地方，就总会伤感不已！我多么希望她还在那里呵！

世间没有如果，要说如果，就请大家都早点去看看你心里记挂的人吧，去看看那些无私对你好的人吧。他们从无在乎你活成了什么样子，更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成功，别让这些桎捁自己，请放下思想包袱，都早一点去看望他（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