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是个爱美的城市，姑娘们长得好，穿着也入时。
哈尔滨服装城是一个大型的批发零售市场，由几座大楼组成，后面的楼内主要是面料批发中心，一脚迈进大厅后，可以轻松地在里面逛掉大半天。前面的两座大楼里是零售店铺，在后面有几家大规模的时装店，租下的是整个隔断空间。有一家是我每次探亲回来必去的店铺“破落贵族”，这名字起的有点不伦不类，喜忧参半的味道。
N年前和老妈一起来这里闲逛，对服饰一向极为挑剔的我是来看面料的，却无意中经过这里，看中了一件黑色的真皮夹克，卖价三千左右，在当时可谓天价，而且还是仅此一件。在老妈的极力劝阻下，想到她会“痛心”，还是挪动脚步走开了。回到国外家中，过了一个多月，和老妈通话，得知老太太自我走后，迈着小腿坐着公交车，跑了好几家大商场，从款式和价格等方面进行了比较，认为破落贵族的这件皮衣果然不错，节俭一辈子的老妈自掏腰包给闺女买了下来。到现在这件皮衣穿了二十多年，依旧是衣橱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宠爱”。
过节的前几天，和老妈还有表妹来到了“破落贵族”，店里装饰得颇为喜庆，营业员比以前多了不少，估计生意应该是一直不错的。店里一排排的货架上挂满了衣服，狭长的过道里有人在翻看着衣服，几位女营业员吆喝着嗓子分别招待着客人。
身为中国人，这一辈子从记事起就没有被爸妈亲过抱过的甜蜜体验，他们把孩子都当成庄稼养，主要是浇灌（苦口婆心教诲的口水），施肥（炮轰式的投喂），修枝剪叶（各种横向纵向比较和监督约束）。到了成年进入热恋，这是一生中极为短暂的肌肤相亲的时光，于是你魂不守舍、心甘情愿地踏进了围城。日子在鸡毛蒜皮中消磨着，夫妻之间慢慢地演变成合伙人，能做到相敬如宾的已是上上签。
如果你觉得内心凄凉，就不妨来东北逛逛街，这里的售货员各个热情如水，多么坚厚的冰层都会被融化的。你刚进店，耳边就响起“姐，姐”的声声呼唤，一张张笑脸透过胭脂层向你绽放，那是能开上一夏天的绣球，会随着你的神态和言语出现摆动或张合。这张笑脸下灵动的四肢不断地从旁边给你呈上各种美衣，每一件如果有幸上了您高贵的身躯，都会立刻大放异彩、身价倍增。您这身高身段姿容气质，您的这件大衣裤子和鞋子，哇啦哇啦…….
试想想，你侨居海外多年回到老家，见到父老乡亲，他们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也就是嘿嘿地冲你笑几下。你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浪包围，体温一下子升高了几度，热血在体内开始极速涌动，脑子里的神经元网络出现了故障，因为神经递质突然诞出极为兴奋的情绪，而前额叶皮层受到干扰，躲在一旁卖呆儿。
买衣服从来不试衣服的我，费了一点气力保持清醒，老妈早就跑到一侧的沙发坐下玩起了手机，陪着我的表妹根本没有购物的想法，保持着头脑和身体的恒温，站在两位售货女郎的身后看戏。匆匆地挑了几件，刷卡付款，收款台后面的墙上贴了许多的红包，里面是十个一角的钞票凑成的一元钱，收款员拿出四个红包交给了我。红包全部交给老妈去发放，我们次日启程去上海和亲戚们团聚一堂。
初九回到哈尔滨，第二天下午有空独自一人来到了“破落贵族”，一推开门，几位正在闲谈的售货员中有一位抢先跳了出来，嗖地一下窜到我的跟前，“姐，您回来了？”人家是一眼把我认出。 如果对宾客可以用身体语言展现热度的话， 我想商家们给予的拥抱都足以起到按摩推压的效果了。这位售货员知道我不爱试穿，立即找出几款一一套在自己的身上，忙乱中还不忘塞给我一罐旺仔牛奶，还有桌上一大盘的樱桃西红柿让我尝尝。我想委婉地建议，请撇下我，让我自己翻一翻，可是根本没有开口讲话的时机，在一场如火如荼的热情气氛中，我又选定了几件衣服。
付款时想起国内购物的习惯，我试图讲讲价格，毕竟是多年的回头客了，这两次的消费又构成巨额，话音未落，对方抛来一句，“我们的店是从来不打折的。本地消费者可以办会员卡，充值后送现金的。”看来，这样的优惠外地人是无权享用了。
蓦然间，先前的热情似火如同被刺破的氢气球，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一吹即破的脸皮，叽叽喳喳的吵闹片刻安静下来。这时，我的导购员再次冲了过来，递给我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六盒汤圆。“姐，马上就要过元宵了，这是送给您和家人的。”
我左手拎着汤圆，右手拎着一大包衣服走出大楼，走了没几步，决定掉头回去。刚推开店门，就把那袋汤圆递给迎来的店员，“这些汤圆我不要了，请收回去吧。“ 在她们惊异的目光中，我转身离去。
这些小恩小惠是把你引入陷阱的诱饵，带着即时和功利的色彩，用“小恩”谋取“大慧”，是中国传统社会人情往来的重要手段之一。在我们的岁月长河中，令人感动和难忘的不是短暂的好处，而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温暖我们心田的细雨和微风。
所以，我要拒绝任何的“小恩小惠”。
2025-02-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