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看到微信里身兼编辑的朋友发来一句话:又到了新年感言哦,有空写一下。我竟楞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哦,一年又过完了。
感觉时间越走越快。已经懒得说什么时光如梭、白驹过隙这样的形容词了,因为这些词汇根本无法表达我对时间流失的复杂心情。
我有想说的新年感言吗?或者换一种说法,过去的一年给我留下了哪些思考吗?好像有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新的一年如约而至,那我就借这个机会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请允许我絮絮叨叨的说给你听。
关于时间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可以如此自由的挥霍时间,且自由到心底有了负罪感。
早上睡到自然醒,看着床头的闹钟,心里想如果我是这台闹钟一定会觉得很憋屈,因为主人只是习惯性的把我摆在床头柜上,好像几年来一次闹钟的作用都没有使用过。
如果不是必须记得每周三一早要把垃圾放出去,每天到底是星期几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偶尔有朋友约饭约聊,我得立马在手机日历上查一下,才知道今夕是何夕。
百无聊赖的日子里看书,追剧,写字。经常是一抬头,哦,天都黑了?这么快一天又没了?眼底有一丝恍惚,心底有一丝失落。
我会长时间仔细地观察光影从树梢移到树干时不同的姿态;会静坐海边细细体会风掠过水面的情绪;会观察海鸥飞翔时因翅膀角度差异对速度的影响;会在细雨中走长长的路,安静地聆听雨点滴落肩头的微响……我经常会被一段旋律迁走思绪,然后花很多时间把这段旋律的作者到演奏者到创作意图掘地三尺,搞明白它的前生今世。会把一部精彩的影片一帧一帧的扒个体无完肤,每个镜头每个机位每个道具足足可以媲美该片导演……
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偶尔外出,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时间像一个天真的少年,站在花丛中,一脸灿烂的问候:嗨,你还好吗?我就会突然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还好吗?” 我没有不好,但好像也不是我心底想要的那种好。当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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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曾经那些每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昏天黑地的忙碌时光。回想那些被压力与焦虑充斥着的日日夜夜,有时候会忍不住问自己:曾经的奋力奔跑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可以闲庭信步?可是为什么在我闲庭信步的状态里总有一丝惶恐甚至沮丧。那种感到生命一下子进入一种失重状态般的惶恐,和眼看着时间静静流失后无可奈何的沮丧。
这样自由且恣意的生活状态会是我未来生命的常态吗?如果是,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老啦?已经到了虚度时光、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生命阶段。如果不是,那这一段如此轻松惬意但无聊的时光,是上苍对我的恩赐吗?是我生命旅途中一个小小的驿站吗?未来会怎样?我的生命还有哪些可能性?上苍给我这样一段时光,祂想让我明白些什么?
对“时间”我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在意。对“时间的流失”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敏感,常常会感觉到一种消极的无力感,仿佛这一切都在验证着我在老去,可我明明能清晰的感受到心底不逊于年轻时候的勃勃生机与万丈豪情。
活到这个年纪才明白,人生中很多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关于寂寞
经常听到有人说“在温村生活是好山好水好寂寞”。斗胆猜想说这句话的人应该跟我现在的生活境况差不多。按理说,如果愿意,很多方法可以让生活变得七荤八素,琳琅满目。登山,打球,滑雪,潜水,旅游,健身,品茶,唱歌,园艺。约一两个好友,或三五成群,推杯换盏,吃吃喝喝。亲人在身旁,儿女在眼前。好山好水滋养着。可是,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好寂寞?
寂寞,是一种人生况味,是一种深刻的情感体验。人过中年,背井离乡,虽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由和动力。但不得不承认源于文化,语言,社交,社会支持系统的深度精神诉求存在失序与隔阂。而由此产生的疏离感,身份认同的模糊感,那种再怎么熟悉也不容易摆脱的陌生感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让人禁不住的问自己“我还好吗?”
陶渊明虽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境,但他是寂寞的,否则就不会写出: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叔本华有句名言:人,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他坚持一个人只有做到真正的独处才可以真正的享受精神自由。但我却在他的字里行间看到他深深的寂寞。因为在他离世的前几年,他写到:人们最终所真正能够理解和欣赏的事物,只不过是一些在本质上和他自己相同的事物罢了。
伯牙破琴绝弦,不是因为生活无继,不是因为身体有恙,更不是因为创作枯竭。是因为那个子期啊,那个知我懂我、相知入魂的钟子期不在了。高山流水,彩云追月,纵有万语千言更与何人说?
原来,再好的山水依然无法滋养精神的寂寞,就像住在富丽堂皇宫殿里的人们未必都是快乐幸福的。
活到这个年纪才明白,人生中有些问题完全无解。
关于宗教信仰
突然有一天惊觉自己的很多朋友不论是国内的还是温哥华这边的,都有了宗教信仰。从基督教、天主教到佛教、道教,非常多样化。从年龄上观察,几乎都是中年人,少有年轻人。从性别上观察,女性多于男性。从地域上观察,温哥华这边的朋友多于国内的朋友。这一发现,把我喜欢刨根问底的陋习又勾了起来。
为什么人到中年后更容易信奉宗教。或者换一种说法,为什么人到中年后更容易向宗教寻求慰藉。
为了解开这个疑惑,过去的一年读了大量宗教方面的书籍。
众所周知,中国文化属于世俗文化,是以人伦为核心、注重现实责任和务实的价值取向。几千年来,宗教大多时候是历朝历代统治教化的工具。中国的老百姓求神拜佛也大多是为了一些非常现实的目的或愿望,而非把宗教作为信仰、用来寻求精神慰藉的固定渠道。
宗教信仰在我们日常文化中的缺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导致基本精神慰藉的缺失。人需不需要宗教信仰?这个问题就如同问“人需不需要爱”,答案显而易见。全世界完全没有宗教信仰的民族和国家屈指可数。为什么那么多国家和民族都需要有宗教信仰?为什么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宗教依然坚守着自己神圣不可侵犯不可撼动的领域? 宗教不是迷信,虽然它在发展中因为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借助了很多的神鬼怪来进行解释与管理。宗教是一种精神寄托和终极关怀。宗教的原始功能在于疏导烦恼,解释苦难,使人安心,获得希望,以此抚慰人们的情绪与心灵。其次,宗教在善恶意志方面有约束作用,有助于确立世道公义、伦理道德的积极作用。此外,宗教是科学的想象力。科学与宗教有着紧密的依存关系,科学从宗教中获得启迪,从而推动科学探索、科学研究。更重要的是,宗教信仰的公平性。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每个人都可以公平的获取。宗教信仰是告慰期盼所在,是一个可以让灵魂随时休息调整的地方。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常年受着唯物主义的教育,顶着现实的风尘一路走来,走到中年,当我们想要寻求精神慰藉、想要寻找宗教信仰的时候,我们是否具备“相信”的能力?是否具备“坚定追随”的能力?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自己做不到。这就像习武中的童子功一样,没有就是没有,长大后任我怎么努力,即使身形摆的再好看,仍然是一副花拳绣腿的模样。
如果我们无法做到“相信”和“坚定追随”,那么我们又怎么可能从中找到真正的慰藉?(对于入教只是为了达成一些现实目标的人们不在我的探讨之内)
看那个“御风而行,泠然善也”的《列子》;那个把逍遥淡然发挥到极致的《庄子》,文字里的人间疾苦怎么看都像是在看神话故事。儒家动不动就一怒为百姓,指责君子不仁,让百姓蒙难。但两千五百年儒家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虚伪和酸腐。朋友借钱十年不还,换做佛陀他老人家很有可能会说:前世因,今世果。得,我上辈子肯定是杀了她家的牛烧了她家的房,这辈子我得还。和一个信奉基督教的朋友聊天聊到基督教伦理中的重要概念“原罪论”。他笃定的说每个人都是有罪的,耶稣说的,人类都是有原罪的。我疑惑的问他:亚当和夏娃就因为偷吃了一颗苹果有了羞耻心,都过去几千年了,一代一代的人类还没有把罪孽赎清?再说了,人类有了羞耻心不好吗?难道神就不怕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吗?中国自先秦时代就倡导礼义廉耻,那管仲会不会被气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坟墓中走出来与耶稣大战三百回合?退一万步讲,我又继续委屈的发问:我爸我妈当初“犯错”时也没征求我的同意,我也不是主动要来的,怎么我一出生就成了罪人呢?……朋友听我一通胡说八道,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迷茫,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无法说服我,其实他也无法说服自己。
我向诸神起誓,我真的愿意虔诚的相信,相信诸神对人类无条件的爱与恩赐。但是这颗已经被洗了又洗的大脑啊,早已经在风中凌乱,失去了定力。
那些让我们可以“坚定不移相信”的能力,从来就没能真正进入我们的血脉。就像在一个人力竭的时候你对他说:咬咬牙,咬咬牙,坚持一会儿就扛过去了。对方回你:咬个屁呀,我根本没牙。
活到这个年纪才明白,人生中想做很多事情不是没有愿望,而是没有能力。
曾在网上看到过一段话: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念过往,不畏将来,活出人生大自在。说心里话,累死我我也做不到,我也不想做到。佛教中总结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单单一个苦味都如此多样,更别说还有那些酸甜咸辣涩。如此丰富的滋味,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场人生,如果不深浸其中,如果不时时记得,如果不竭力体验,这场人生终究是被辜负了。
《了凡四训》中写道: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看来我这颗心太过愚钝,戴罪之身也缺少慧根,这辈子是甭想了悟啦,下辈子我会继续努力。不过,如果真有来生,求求菩萨别再让我遇见那个借钱十年不还的朋友。
以上新年感言,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啥也没说清楚,啥也没搞明白。哈哈哈,权当是辞旧迎新之际,博君一乐吧。
文/大飞
2024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