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游猎到游牧:读王敖的《子虚赋》

文化   2024-11-17 11:05   江苏  

从游猎到游牧:读王敖的《子虚赋》

臧棣    如何想象世界,说白了,其实就是如何面对生存的问题。在中国古代的思想中,世界曾是一座园林。也就是说,通过布置一座园林,宇宙的面貌也就被仪式化了。园林是宇宙的无声的代言者。园林也是一种文化的自我表白,它既包含多种变体,又无限开放。它可以是皇家猎苑,可以是宫廷花园,也可以是私家花圃,或是桃花源。其实,园林作为一种解释世界的原型,不独为中国文化所有。《圣经》文化的基本隐喻也包含着对园林的想象:伊甸园即被塑造成人类的理想环境。及至近代,法国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所称的“象征的森林”,也可归入此种人文视域。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象征的森林”不过是把“园林”作了原始主义的处理;让“园林”在原型意义上脱去袖珍的审美外套,纵容“园林”回归到一种高贵的野性状态。    如何回归?波德莱尔使用的是寻求对应物的方法。而王敖在《子虚赋》这首诗中显示了另一种路径:即通过语言的幻象能力,通过创造诗意的记忆,通过还原生命情境的基本面貌,我们或许能回到一种觉醒状态。王敖在《子虚赋》中所作的基本工作,就是暗示,生命只有作为一种情境才能实现它的意义,它包含的审美能量也才能被释放出来。    从古至今,诗,一直在酝酿自身的力量,把生命带入情境。这种努力也反映在最优异的中国古典诗歌写作中:人生的境界不是一种人格现象,而是一种审美状态。《子虚赋》这首诗所采用的回忆视角,就是对一种生命状态的回溯。表面上是回溯,是“沿着血液回忆”,进而翻越“家”与“门外的世界”的界限。这种翻越也是借回忆来重新安排自我和外界的关系。调整后的关系涉及到“梦”与“醒” 这两种力量之间的较量。这也是生与死之间的意识较量。较量的场域,既是我们的身体,但又不限于此,它也是我们所置身的一种生存情境。对此,诗人提供的最新的描绘是:       ……门外的世界是       绿色的葫芦,我曾在那里边插秧,边幻想——       划出一个奇迹,…… 这里,“边插秧,边幻想”非常出色地暗示出了劳作和梦想的关系。劳作的本质就是梦想,劳作就是“我有一个梦”。梦,幻想,也离不开劳作。幻想和劳作互为本质。劳作就是幻想的能量释放。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东西。当然,这东西也确实看起来有点古怪。它或许就是司马相如在他的《天子游猎赋》中所说的“怪物”。然而,在我看来,这则典故却包含了最好的审美政治的隐喻:没有这怪物,我们就不会有生命的奔跑;没有这样的奔跑,我们也就不会走出宇宙;不会去渴望实现一种生命的超越。换句话说,如果说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为王敖的这首诗提供了什么本事的话,那么,这个本事就是“游猎”。从人类学的角度看,游猎即劳作。所以,游猎并非仅仅是一种娱乐活动。也不放说,没有这样的游猎,我们的感觉就不会敏锐到无畏。没有从游猎到游牧的转变,正如王敖在诗中显示的,我们就不会“咬开”我们的“炼狱”。    此外,对当代诗歌而言,王敖的《子虚赋》还有一种特殊的示范作用,亦即作为诗人,我们面临的根本任务,不是鼓捣什么口语化和拒绝隐喻。你是不是诗人,这是命定的,这是一种无边的隐喻。如果你是,你就必须要学会在幻象的意义上使用语言。否则,就按维特根斯坦讲的,最好保持沉默。 附诗

子虚赋

我静卧在家里,门外的世界是 绿色的葫芦,我曾在那里边插秧,边幻想—— 划出一个奇迹,然后把它忘记,就像我入睡以后 也会在水面行走,但什么也不创造—— 每当我醒来,都会发现几道伤痕—— 让我翻动身体,沿着血管去回忆 梦里发生过什么,我滚动几个酒瓶,听听它们

地震前的回响,我拿出一小瓶去年的花粉 它们仍让我打喷嚏,最后我咬一个桃子 如果这就是炼狱,我会继续追着自己 不知去向,无法返回吗?身边的这枚行星 它是划破我手臂的小齿轮吗? 而我的眼睛,是地球外的一种水母,最喜欢看火焰 还有醒来的茫然,带着丝丝痛楚——那是不存在的怪物 和我激烈碰撞后的一滩水,比我更快地变成了烟 2005

AoAcademy
敖学院主要用于诗歌写作教学和公共教育。王敖,旅美诗人学者,2016年与张尔(飞地传媒)共同发起诗公社计划。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