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数学家丘成桐在华中科技大学演讲时指出目前中国数学界对中国数学水平处在世界上什么位置并没有搞清楚，他认为中国数学的水平还不及美国上世纪40年代。
此话一出，在学界没引起什么反感，感觉这其实就是把大家公认的事实说了出来，没想到触到了某些所谓科普网红脆弱而敏感的神经，遭遇大批科技博主和民间伪科学人士的围攻，而且还通过短视频传播一些很反智的观点：比如当下的基础数学、基础物理的研究体系在100年前就已经奠定了，过去100年的理论研究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突破，只是在既有框架上修修补补，中美的科技发展也没有依靠当代理论研究突破……丘成桐就算放到今天的华为，他也不会发挥什么作用，也不可能帮我们解决什么卡脖子的技术问题，所以他的话可以忽略不理……
这些言论本来属于荒谬到不值得反驳的那种，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得到了一边倒的支持，评论区是清一色的叫好。这不禁让我开始担心，一旦这种反智的观点在大众领域传播开来，本来属于学术领域的问题就会偏离方向，可能演变成对科学家花边八卦的津津乐道，甚至开始攻击科学家人品。所以我今天还是要聊聊，丘成桐先生研究的理论数学到底对我们今天的科技有没有用？是不是现在理论科学家所做的事都是无用的？提起丘成桐，很多博主总是爱提起他曾经跟中国主流数学界发生过的互攻事件，而且因为他曾经多次批评国内教育体制，以及学术腐败问题，有些言论过于直接和尖锐，得罪了很多国内学术圈人士，于是被评价为“贪功，自大，狂妄”，由此得出结论说他人品不好。不过人品评价并不是我这篇文章的本意，对于大师的评判我们还是先谈科学贡献。丘成桐作为菲尔兹和沃尔夫双料得主，学界对于他在数学领域的成就，是一点异议都没有的。一本叫《大宇之形》，这是一本科普书籍，主要讲述了他自己的数学经历和思想心路演化历程，主要是现代几何分析的建立历史，并且引介了众多现代数学家。另外一本是他的自传《我的几何人生》，书里他直面了自己跟陈省身先生和中国数学界的恩恩怨怨。丘成桐先生最重要成就之一就是在27岁时一战成名，解决了卡拉比猜想，这也让他在1982年才33岁就获得了数学界的诺贝尔奖菲尔兹奖。卡拉比猜想源于代数几何，是由意大利著名几何学家卡拉比在1954年国际数学家大会上提出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有没有可能在没有质量的情况下也产生引力场？这其实本质上是一个物理学界基于广义相对论的问题，是一个来源于物理学领域的问题，某种程度上它也属于应用数学。（区分理论数学和应用数学的分界线不是所谓的难易程度，并不是说理论数学就很难，应用数学就简单。凡是基于其他学科应用场景来提出的数学问题，都属于应用数学。）卡拉比认为是可能的，可是没有人能证实，包括卡拉比自己。不过除了卡拉比，几乎所有数学家都认为，卡拉比这个猜想根本不存在。就连丘成桐最初也认为卡拉比猜想是错的，并且，他自信地认为已找到了证明的方法。没想到他找了大量的例证试图证明卡拉比猜想是错的，但始终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
这时他决定调转思路，证明卡拉比猜想是对的，经过4年不懈地探索，终于掌握了Kahlabi几何中的曲率的概念，通过求解这个很难的偏微分方程，证明了卡拉比猜想，他终于攻克了这道世界数学难题！
丘成桐先生另外一个重要贡献是，解决了“正质量猜想”。这也是一个基于广义相对论的猜想，这猜想认为，在任何封闭的物理系统中，总质量/能量必须是正数。根据爱因斯坦的物理原理，质量等于能量，也就是说能量和质量其实一回事儿，可是稍微有点高中物理知识就知道，势能是有可能为负值的，也就是引力势能或者是重力势能。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质量又等于能量，而质量又影响空间，在爱因斯坦统一场论方程的影响下，有没有可能出现负质量的问题呢？如果出现负质量的情况，就会影响我们所存在的这个宇宙空间的稳定性，说不定我们的宇宙会瞬间就崩塌了。
丘成桐先生是第一个从数学角度，从场论方程推证出来，我们这个世界是不可能出现负质量问题的。这两个猜想都是解决了应用数学领域内的问题，谁能说丘成桐先生的研究没有用？当然那些杠精们依然会质疑这些对解决我们被卡脖子的技术问题没用，可是难道只有买菜时把账算对的数学才叫有用的数学吗？要知道我们今天科技领域的底层技术发展取决于50年到 80年前的物理大突破，而这个阶段的物理大突破取决于100年到300年前的数学大突破。而在100年到300年前的那些数学家们，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数学研究有什么用，而是完全凭兴趣在研究。正是因为当年他们的兴趣，彻底影响了我们今天的生活。假设19世纪中叶时期，有人告诉饥寒交迫却沉浸在数学漫想中的黎曼，你搞的这些都没用。于是黎曼放弃了开创黎曼几何的研究，那么到今天，我们就不可能发现引力波。因为没有黎曼几何，就没有爱因斯坦的场论方程；没有爱因斯坦场论方程，就不可能从理论上预言有引力波存在；没有理论预言，又哪来更多的实验物理学家做实验去侦测它呢？如果侦测不到，意味着我们感知这个世界信号的渠道就少了最重要的一条。我们现在可以侦测到电磁波、声波，但是感测不到引力波，那么未来我们就可能少了用引力波指导我们的导航系统的技术体系。可以说，我们今天的所有技术，都依赖于200年前的这些伟大的理论数学家、理论物理学家“无用”的研究，而我们今天有多少理论数学家、理论物理学家，就决定了现在没有解决的技术问题能不能在50年、100年后得到解决。
回到现实问题。
现在这个阶段，我们中国与美国的科技竞争，难道是站在100年前的理论数学家、理论物理学家的贡献上，在终端技术应用方面的竞争吗？其实并不是，在这些方面我们并不落后，甚至可以说已经有领先优势了。举个例子，我们电动车的三电技术已经全球领先了，当然这很值得骄傲，可是实际上，现在国际上我们看到的真正面向未来的技术，是受控核聚变的正能量增益和商业化，是大模型背后数学系统或者数学理论证明的一些突破；还有如何可以实际应用量子计算，就要在量子力学理论上进行突破，这些才是面向未来的领域。在技术应用领域，美国发现已经卡不了我们的脖子了，就转而在这些面向未来的领域卡我们的脖子，为此无所不用其极，比如不断出台各种限制留学的政策，抬高留学审核的门槛。对于很多中国留学生而言，如果本科或研究生毕业的学校在制裁清单上，或者专业“敏感”（其中最明显的是计算机、数学、生物、化工、航空航天等专业），美国可能已经是留学交流“不可去之地”。据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UBC）公共政策与全球事务学院教授Paul Evans在2022年的一篇研究中提到，在美国，与中国学术交流的禁令更多来自政府高层。某种程度上，因为这一轮的科学研究隔离，我们正在离真正能够发展未来技术的理论科学领域越来越远。虽然我们能培养出大量的应用级的工程师，但想培养出像杨振宁、丘成桐这样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理论数学家，至今还缺乏合适的土壤。这意味着在科学的底层突破中，我们确实被卡住了脖子。还有更可怕的，就是民众不仅对此不屑一顾，甚至还在某些见识浅薄或者别有用心的科普大V的误导下，沉浸在自我满足和自我催眠中。就在前两天，我们国家最精锐的985高校华中科技大学的校园里，发生了一件让人感到无语的事：爱因斯坦像基座上被一位老人写了3个大字“大骗子”。![]()
看到这则新闻，我不禁在想，他羞辱的难道是爱因斯坦吗？爱因斯坦会因为某个偏执的老人而被动摇在学术界的评价吗？
同样道理，攻击丘成桐先生的评论在社交平台获得大量认同，并不会影响丘先生的学术地位。但这种反智的声音被广为传播，真正丢脸的是中国的科学界，是每个中国的普通老百姓。
与丘成桐先生被攻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网红科普博主们对美国的数学家西蒙斯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
最近的新闻是这位伟大的数学家去世，无数媒体、自媒体发文追忆。
同样是年少就成名的数学家，西蒙斯年轻的时候就是丘成桐先生的老师陈省身的合作伙伴，一起推出了陈-西蒙斯定理，在40岁之后转战量化投资领域，成为千亿富翁。后来又成了一个大慈善家，把自己的千亿资产全部捐了出去。
从对他离世的新闻报道中，我看到更多的是聚焦在他如何利用自己的数学专长，挣到了大钱，引发很多人感叹：原来数学这么有用啊。不过对于更多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而言，挣钱真的没那么重要。
很多评论攻击丘成桐先生贪名逐利，但其实丘先生这40年没有从中国的拿过一份工资，而他的成就早就载入史册，不需要通过放炮呛声来为自己树什么名声。正因为无所求，他的很多言论才让人感觉是真诚的。
所以我们今天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视角去评价科学？光以“有用”论是不是太功利了？
西蒙斯利用数学挣到了大钱，我们就缅怀他，就认为他的那套数学理论是有用的；丘成桐批评我们的科学氛围，我们就讽刺他就算入职华为也不可能帮华为解决芯片，仍是无用之人……
其实在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智慧中，也不是这么看待“有用”和“无用”。
古人说“无用之用是为用，有用之用是为利”，也就是那些有明显好处的，只是一些小蝇头小利而已，真正对我们人类有大用处的，往往是今天看到的这些没有直接用处的知识。
那些说有用的知识100年前已经全部都研究完了的人，当真是故步自封。
真相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还很少，这个世界的发展也从来不会停下脚步。
中华民族要想伟大复兴，恐怕最终的衡量标准是，我们能为100年后的人类留下多少能够影响他们生活的伟大的科学技术、数学成果，而不仅仅是我们今天达到了多少GDP。
这才是科学对于人类的大用吧。
西蒙斯很伟大，丘成桐也很伟大，还有很多坚守自己的本心、不被外界物质生活诱惑、几十年如一日钻研理论研究搞教学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他们更纯粹更伟大。
只有我们的孩子都对这样的人生心生向往，我们才可能真正成为数学科学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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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谭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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