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C,竟然翻到了04年写的小小说。经历了各种平台之后觉得必须把“精华”放在一起做个纪念,所谓document it or it didn't happen。明天再发另一篇“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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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来就是为爱存在。
高中的时候与两个男生办校刊,虽然那个品学兼优的人偶尔也能写出例如"单调的琴弦发出大便干燥的声音"之类有碍观瞻的文字来引人注意,但是另一个明显看起来更象恶棍的人对我的吸引却是致命的,以致我妈都以为我陷入了罪大恶极的早恋中。为了扑灭我的狂热,她用最平实的语言为我描述了一场模拟婚姻,说嫁给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会象个怨妇一样提心吊胆待在家里等着一个不知何时归来的男人。那时那个男生正骑着单车游荡在江西的某个角落,每到一个邮局就连发数信尽书沿途风霜。这个应景的比喻显然让我不知所措,虽然暗地里对恋爱为何就必须与婚姻和家庭捆绑销售颇有腹诽,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一封信过去断了所有的联系。
其实,猎奇心一直是我的阿琉喀斯之踵。毛姆说过,作家对那些吸引着他的怪异的性格本能地感到兴趣,尽管他的道德观不以为然,对此却无能为力。他对某些行为的反感远不如对这些行为产生原因的好奇心那样强烈。因为作家更关心的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断人性。
后来因为迷上摇滚乐,又对一位电台DJ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在看来,那更应该定义为追星。
再后来就卷入了父母布下的相亲大战。只是一向是个慢热的人,如若对手不是那种炫到可以一眼就看出非池中的人物,能打动我的只有日积月累的可亲可爱,而绝非刻意安排的产品秀。所以虽阅人无数但基本做了无用功。
和陈军相熟,完全因为同路,进至成了他想入非非的对象,实在有点出乎意料。在外界看来,我们毫无共同之处:我,名牌大学中文系高材生,讨厌黄色笑话,讨厌抽烟,当然酒是被允许的,因为李白。而他,高中毕业,经常为一些暧昧的只字片语笑得乐不可支,每天烟不离手,午休还曾因为贪酒被扣过奖金。除了每天一起回家以外,我们的人生轨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重合的地方。我也不知他看上我什么了,虽然一直被公认为一个聪明、优美的女人,但说到底都是一些useless beauty。整天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十指不沾阳春水,对一个向往世俗生活的男人而言根本一无用处。可是,是女人都有虚荣心。好象月亮和六便士里说的,"她对自己的丈夫从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实际上只是男人的爱抚和生活的安适在女人身上引起的自然反应。大多数女人都把这种反应当做了爱情。这是一种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产生的被动的感情,正象藤蔓可以攀附在随便哪株树上一样。因为这种感情可以叫一个女子嫁给任何一个需要她的男人,相信日久天长便会对这个人产生爱情,所以世俗的见解便断定了它的力量。但是说到底,这种感情是什么呢?它只不过是对有保障的生活的满足,对拥有家资的骄傲,对有人需要自己的沾沾自喜和对建立起自己家庭的洋洋得意而已;女人们禀性善良,喜爱虚荣,因此便认为这种感情极富于精神价值。"在听了他虔诚的表白,并立即掐掉烟头之后(现在看来,历史真的是惊人的相似,所以永远不要相信男人说,他会为你改变,是的,他会为你改变,但仅只在得到你婚姻的许诺之前。),我完全被这种以我为中心的表达所打动。我甚至一时间将自己想象成了挑战世俗的新女性,可以为了温暖的凡间放弃自己清高的仙境。但凡女子决心去爱一个男人,都会有这种白娘子式委身尘世的义无返顾吧。这时候,她是天上的公主,只要她肯对凡夫一笑,便是她的至高赐予,而自己也在这回眸一笑中找到了肯定的意义。
但是婚姻都是现实的,它要通过世俗眼光的挑剔,就算那个女子不在意,她背后的智囊团也随时会给她适时的指点。她和他们也许先默许了这个选择的结果,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他的样子,在他变成想象中的那个模样之前,每进一步的交往都是奖赏狗熊的碎饼干。每想到陈军还不够应付盘查的地方,我就暗问自己,他改得了吗?他能接受吗?然而就在我一心惴惴不安地坚持的当口,他却在某天毫无预告地用疏远对我的努力做了最彻底的否认。那借口每个人都猜得到,说配不上我,愿我有更好的归宿。好比一场一方突然撒把的拔河,莫名其妙地被招惹了,又莫名其妙地被抛尸荒野,一蹶不振地一败涂地。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滴在地上,象一朵朵泥泞的嘲笑,那么深刻地揭示着男人如何用懦弱的现实感摧毁了女人坚强的幻想和屈就。也许在他看来,改变自己以换取一个并非非此不可的伴侣是不值得的,还不如直接找一个能接受自己现状的女人好了,即使这样的改变是可以代名为上进的。
由于一开场就遇人不淑,而且虽然交涉都在场外,但同在一个公司总是可以捕风捉影得到。因此无形中鼓动了新一轮的,自以为比陈军境况好一些的同事的毛遂自荐。在陈军事件中士气低落的我,自我意识完全丧失,想一个如此不堪的男人都可以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那自己作为谈婚论嫁的适龄女子真的是乏善可陈到底了。这个创伤如此深刻,以致我至今都呼吁不要拿嫁不嫁得出去作为判断女人品质的唯一标准。婚姻只是生活的各种方式之一,它跟这个人适不适合这种生活方式有关,跟这个人优不优秀完全没有必然联系。过分地强调适龄婚嫁,只会把一些原本充满幻想、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变成一具完全葬送给世俗家事的行尸走肉。世间多得是可以欣赏实感女子的男人,就象刘小枫所说,这个世界上愿意或能够了解女人肉体上的那根(精神)细线的男人越来越少,尽管懂得女人的肉体何处会被触发性感的男人越来越多。但是,若有志气,女人应该知道,自己的存在意义不仅仅是为了男人欣赏的目光。虽然苏青有说,女人宁愿得到男人的爱,而不希求他的尊敬。但若奢求不到爱意呢,那么得到尊敬也比丧失自尊、委曲求全的好,因为女人为爱做的忍辱负重,男人是永远都不会懂得去珍惜的。
在攻势最猛的人中有一个,名字里也带个军字。不过背景显然比陈军容易通过陪审团的挑剔。在弗洛依德的作用下,我浑浑噩噩地开始了我的第二段历程。我的父母都是各自学术领域的佼佼者,平时即使跟同城的亲戚都很少来往,唯一的消遣就是青灯黄卷。师承父母,书本是我所有婚恋观的来源,而且还不是琼瑶之类的言情小说,而是《恋爱与牺牲》这样的宏著。直至认识俞军,才经历了一场完全现实版的恋爱。第一次去他家,要吃糖,吃氽蛋,还不能空手去,也不能空手回。出得门来之前,他还指着他妈妈脖子上的粗金项链说,若过了门,这个传家宝也是我的,说得我寒毛倒竖,后背一阵发凉。到底是比陈军有底气,所有不合拍的习惯一律被贬为小资情调,而他是坚无不摧的无产阶级代表者,所以真理总在他手里。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了几个星期,正好到了国庆节,就顺便邀请他也到我家坐坐,居然被拒。理由是还没想定是否要娶我!天,原来上门的意义如此重大,真懊悔竟随随便便就"想定"要嫁给他了。这无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终于让我看清自己的处境,不想再让自己对家人的迁就被外人无谓地误用,自尊遭践踏。
痛定思痛,遂以最快的速度换了工作和电话,杜绝了一切可能的解释和回旋。我这个一直看似没有主见的女子决然的行动一定吓到了这个无端充满优越感的男人,以致在多年后的一个夏日,在车站无意撞见他竟一脸惊慌地突然横穿马路意欲回避,其实在他夺路而逃之前,我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来。
经历了感情的颠沛流离之后,我在日记上写下了"我还没有恋爱就已经老得不能恋爱"的字句。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孤独,被囚禁在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没有共同的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心中的财富与最心爱的人共享,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我们好象异国的人,对于这个国家的语言懂得非常少,虽然我们有各种美妙的、深奥的心情要说,却只能局限于会话手册上那几句陈腐、平庸的话。我们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思想,嘴里却只不过说着"我是李平"之类的寒暄。
长久以来,我渴望说出"爱情"这个字眼,让它在我心中回荡,好象这种天真的语汇是一种咒语,一出口就会改变一切似的。我向往纯粹的春天,好象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干净得能看见微尘在光柱中跳舞。让幻想使人迷醉,我不屑再凭理智办事,而是愉快地听从自己荒唐的想法驱使。我心中只期望能获知几道口令,几道能进入感情的迷离恍惚的世界的口令。我叩打自己的心,在这颗心里什么都有,只是缺少一个能对我起决定性影响的人。
"恋爱真难啊!"我叹息道,"好象我晚生了好几个世纪似的,而人们隔着深渊相互发出的信息又是何等模糊,何等虚妄。我们在平行的道路上漫步,在各自的沙滩上,相互并不了解,受折磨。我们很相似,却又很顽固;我们感到恐惧,却又依然十分清醒。我们渴望爱情,却又如此孤独。"
这就是感情的表现格式。它相信自己象激流那样具有无比威力,把一切都淹没在它汹涌的波涛中。这时,我们都欢呼有了新的发现,可是转瞬之间,我们就已经只想保持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