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第三年我就赶上了高考,我这个在子牙河套里生活了十八年的庄稼小子,居然也做起了上大学的梦。我家离张村中学有十里路,因为家里穷,买不起自行车,来回我总是走着,碰上骑自行车同学,有时也能坐坐蹭车。但有一次,一个骑自行车的同学遇到我后,把屁股挪到了车后座上,冲我笑了笑便飞快地骑走了。打那以后,我便改走庄稼地,我倒不是怪人家不驮我,而是怕碰上不愿驮我的同学很尴尬。春天踏青草,夏天走麦田,秋钻青沙帐,冬天蹅雪地,一年四季走下来,我倒是觉得冬天不错,特别是下了雪,积雪覆盖着麦地,大地一片雪白,走起路来脚下发出“嚓—嚓—嚓—嚓”的声音,很有节奏感,越走越带劲。我经常一边走一边背书,因为茫茫雪地,就我一个人,有时我就大声朗读或背诗。走到学校浑身暖烘烘的,一天都不觉得冷。就这样我每天来回走上十公里,一直走了一年半。那会儿并不觉得苦,倒觉得挺好玩的。到了第二年下半年,学校安排我们这些远村的学生住校。能住校对我学习来讲方便了许多,也少了许多辛苦。我们的宿舍像教室那么大,也像教室门窗那样破烂不堪,活风漏气。宿舍里没有床,而是大通炕,炕的外沿是几根大木头摞起来,两侧再埋上几根木桩档住。炕是用厚厚的麦秸铺起来的,上面再铺上几领席子。几十号同学就挤在这个大炕上。一开始,同学们还觉得挺好玩,晚上学习回来,大家说说笑笑好久不能入睡。可没过两天,大家睡前的说笑变成了抱怨,因为睡在麦秸窝里上火,许多同学的鼻子出血,嗓子也疼了起来。更糟糕的是有些同学把家里的虱子、跳蚤一并带来住校,很快这些小动物就渗透到了每一个被窝,咬得同学们遍体鳞伤,奇痒无比。有一个同学身上盛产虱子,他的头发黑囊囊的又脏又乱,从来不洗,时常还散落着几根草。破打啰嗦的衣服里埋伏着成千上万的虱子大军,大家都叫他“虱长”。同学们为了躲避虱子的侵袭,睡觉时都尽量离“虱长”远点,这样以来,其他同学挤得够呛,“虱长”倒睡得挺宽绰。有人问他身上那么多虱子受得了吗,“虱长”却慢悠悠地说“韩信带兵,多多益善”。你还别说,那年高考古文翻译还就是“韩信带兵”这一段,可是“虱长”毕竟不是韩信,高考结束,便带着他的“虱子大军”回家种地去了。我们住校每个星期天回家一次,倒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回家拿干粮。同学们每个星期日回家都要扛一袋子干粮回来,学校烧锅水把干粮熥熥,喝口热水,吃点淹咸菜,就算是吃饭了。那会儿同学们大都很穷,多数带的是玉米或高粱饼子,好一点的带个包皮火烧,很少有带馒头的。我母亲总是想法把干粮做的好吃点,有时在玉米或高粱饼子里掺点豆面儿,有时加点茴香或野菜,再放点盐,吃起来会觉得松软可口些,那时母亲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因为白面要留到过年时包饺子。生活尽管很艰苦,但我学习还是很努力的。我从来不贪玩儿,也很少参加业余活动,一心只想把时间用到学习上。有一次“虱长”好不容易拉我出去打篮球,还被“虱长”不小心打破了鼻子,鲜血直流,弄得“虱长”转着圈地跟我道歉,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篮球场。我每天早晨起得最早,躲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背书。到吃早饭的时候我回到宿舍,就让同学看着书我背,大概是因为我背的很熟,有的同学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怪我早上不叫他们。我说好,那你们得跟我起床。可没过三天,怪我的那些同学,再也叫不起来了。一次我在校门外一个水塔下蹲着背书,忘了吃早饭,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站起身来想回校内,突然感到眼冒金花,头晕目眩,一头栽到地上,醒来时就像是睡了一大觉。也许正是这一大觉圆了我的大学梦,当年我真的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我也弄了个全乡的状元,父母、老师、同学都为我高兴,“虱长”也特意跑来为我祝贺,着实为我兴奋了半天,临别时还特意提醒我说:“到大学里打篮球注意保护鼻子”,我非常真诚地接受了他的真诚,在大学里打球还真没有被打破鼻子。 大学毕业后我参军到了部队。二十年后,“虱长”开着车来看我,看见他西装革履微微发胖的样子,我断定他的“虱兵”们肯定都叛逃了。他说自己当年没有本事考大学,这些年自己弄了个养鸡场,鸡鸭成群,真得带上了千军万马。但他没有像韩信那样点过兵,究竟有多少鸡鸭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次鸡鸭鹅蛋给钱带了两大筐。中午我拿出瓶“舍得”酒招待他,我们边喝边聊了,聊到了“虱长”、聊到了“鼻子”,聊到了大学、聊到了乡村,酒越喝越香,越喝越有味道。作者简介:罗奎英,男,献县张村乡前尹庄人。1961年生,1979年在张村中学考入河北师范学院中文系。1983年大学毕业后参军入伍,罗奎英自幼在农村长大,有着深厚的家乡情怀,在外漂泊45年,始终情系家乡,关注家乡,尽自己微薄之力为家乡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