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车辆行车记录仪里，夏辉正在路边拦停车辆。（受访者供图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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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辉大声喊叫，但效果有限。他和妻子的嗓子都喊哑了，但仍有6辆车掉了下去。“看着一辆辆车往里面砸，心和后背都是凉的。”
被拦停后，张辰从车上下来，他说当时浑身起鸡皮疙瘩，未婚妻也“腿发软”。“我们昨天就差那么几秒钟，说不定今天打捞的就是我们了。”
灾害发生后，当地调派专业力量700余名，以及镇村干部群众1500余人，分10个工作段对下游沿线进行搜救，同步开展家属联系和安抚工作。
“高速大桥断了，十几米高，下面水很大，我在断处的6到7米刹住了，马上后退到十几米处，停在应急车道上，打开双闪下来拦车，拦不住，6台车冲下去了，4台小车、2台大货车，其中一台是商务车，连车带人都被冲没了，后来我用车上强光手电拦停了二十多辆。”
2024年7月20日早上7点，在劫后余生后，年近50岁的司机夏辉在微信上向表弟回忆前一晚惊心动魄的一幕。拦车数量目前难以求证，但在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中，在一位车主拦下另一辆车时，一群车主和周边村民接力完成了一场高速公路黑夜紧急救援。
“我的命是第一辆车（指夏辉）救的，当你面临很恐惧、很后怕的情况后，你突然发现，活着真好。”被夏辉拦停的一位司机仍心有余悸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前一晚，7月19日20时40分许，在丹宁高速水阳段，陕西省商洛市柞水县杏坪镇严坪村二号桥局部发生单侧垮塌，垮塌的桥面长约40米。陕西省商洛市通报称，初步判断有25辆车坠河，分别是17辆轿车和8辆货车。据央视报道，截至21日19时，已搜寻到遇难者遗体15具，当地仍在全力搜寻。
关于桥梁垮塌原因，7月20日，南方周末记者致电陕西省交通运输厅安全监督处和建设管理处，相关工作人员称：“事故正在调查，一些结论性的东西还在整理，肯定会给社会一个客观真实准确的表述。”
“看着一辆辆车往里面砸”
大桥垮塌的晚上，夏辉驾车载着妻子，行驶在双向四车道的丹宁高速水阳段上。他们打算回湖北武汉老家看望做手术的母亲，顺便参加亲戚小孩的周岁礼。夏辉的表弟夏明（化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夏辉原本买了火车票，但火车因暴雨停运，没办法才开车回家。
从公司所在地咸阳到老家，全程850公里，夏辉要开车约10小时。这条高速公路是他们回家常走的路，一年至少要走三四趟。7月19日21时左右，刚下完大雨，高速路面依旧湿滑。夏辉在事后告诉表弟，当时以时速80公里左右的速度行驶在右侧慢车道，突然一辆白车从左侧快车道超车而过，当该车距自己二三十米远时，车尾突然往上一翘，车辆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立马刹车，车停稳后，距离断桥仅有几米远，他随即将车倒到应急车道，并从车里拿出三角警示牌立在车后，同时大声喊叫，让来车不要再往前开，但效果有限。夏辉在电话里告诉表弟，自己和妻子的嗓子都喊哑了，但仍有6辆车掉了下去。“看着一辆辆车往里面砸，他说当时怕得要死，心和后背都是凉的。”夏明转述道。
“拦不住车后，他们两口子又在车上找到一个应急灯，站在路上，用手摇用手晃，把后面的车全部逼停了。”夏明在事发后一小时左右接到表哥的电话，二人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夏辉是公司保安队长，负责安保和车辆管理，以前曾当过两年兵。
夏明感到害怕，表哥做事比较沉稳，如果当晚是自己开车，可能停不下来。当天晚上，公司里另一个同事比夏辉早经过那座大桥半个小时，幸运的是，他平安过去了。7月20日晚，做完笔录的夏辉决定不回老家，折返公司。关于拦停车的经过，夏辉不愿多说，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是个悲惨的事。”
夏辉夫妇那个交替闪着红蓝光的应急灯开始奏效，拦停了一辆又一辆车，其中就包括张辰（化名）的车。当天晚上，26岁的张辰载着未婚妻从西安回商洛市山阳县老家，因为下雨且天黑，路上车辆并不多。在行至断桥前几百米处，高速公路右侧车道外有人用强光手电不断地照向张辰，张辰不解：“那人闪灯干啥？”后来，他从行车记录仪的录像视频里听到，路边的人不仅朝他挥舞手电，还冲他大喊“开慢点”，但紧闭的车窗将声音几乎滤去。后来他推测，朝他闪强光的人应是附近的村民。
虽然不明白为何闪手电，但行驶在快车道上的张辰把车速降了一点。在张辰的前方约五百米处，一辆同在快车道的小车突然急刹车，红色的车尾灯拉得很长，随即又亮起双闪。张辰也同步减速，他远远地看见一位大哥伸直手臂，对着他上下摇摆应急灯，张辰在距断桥约50米处的应急车道停下，一位男士过来告诉他：“慢点慢点，前面塌方了，车子都掉6个下去了，打电话报警。”
后来他才知道，这位男士就是夏辉，而张辰是被拦停的第3辆车的车主，从他的行车记录仪上可以看到垮塌的桥梁断口，时间是21时14分。
“说不定打捞的就是我们”
在张辰前面急刹停下的车主刘志安（化名），是被拦下的第2辆车。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离断桥仅有20米左右。刘志安回忆，在停车之前他也被强光手电照过，但因不清楚对方来意，并未减速。在距断桥30米左右时，有两辆车停在应急车道，车主朝他挥手并闪光，刘志安这才意识到问题，赶紧把车刹住。那天晚上，他的路线与张辰一致，也是从西安市到山阳县，车上载着老婆和两个孩子。
停下车后，刘志安看到断桥下面漂着一辆白色汽车，想下去救援，但天太黑了，看不清楚河面状况。
被拦停后，张辰从车上下来，他说当时浑身起鸡皮疙瘩，未婚妻也“腿发软”。尤其第二天看到新闻后，更是后怕，因为离缺口仅有几十米。“我们昨天就差那么几秒钟，说不定今天打捞的就是我们了。”张辰未婚妻说。
劫后余生的人们站在应急车道，张辰未婚妻看到一位母亲把七八岁的儿子搂在怀里，一直搂着。她听到夏辉妻子说，有好几辆车没拦住，掉下去后听到惨叫一声，还有一辆大货车掉下去时，声音特别大。再后来，大家都不说话，只能听到车辆双闪声和一旁的河水声。
因为害怕，张辰未婚妻不敢到断口处查看，她借着手机灯光看了桥下的河水，发现水面较平，不是特别汹涌，但“水面广得很”，“比第二天出现在新闻图片里的水量大太多太多了”。看着洪水，她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就觉得我（差点）回不去了”。
为阻止更多车辆掉下断桥，张辰和前车司机们展开了一场临时救援。他们先是听从河边村民的建议，将车掉头驶离桥面。刘志安建议现有的几辆车不要停在应急车道上，最好并排停放，将包括应急车道在内的三个车道全部堵死，才能保证不会再有车通过。
张辰将车逆行开到快车道，打开大灯和双闪。在对向来车时，他不断变换远近车灯，使其交替闪烁，提醒前方出现事故直到来车减速。张辰回忆，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七八辆车，还有一辆大货车，货车打着双闪，一边压着快车道，一边压着慢车道，后续来车才停下。
后来在刘志安的社交平台账号上，他这样表述当时的心情：当时我们几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用车辆打开双闪从应急车道停在了主干道上，只想着在保证人身安全的前提下给后车以警示。
拦停的车辆数量表述不一，在夏明的转述中，现场有二十多辆车被拦停；在刘志安的印象中，则是有三十多辆。
张辰回忆，因信号较差，不过打通救援电话后不久，交警就到了，“后来交警开道，让我们所有车掉头，带我们在高速上逆行，从最近的服务区下高速”。
丹宁高速水阳段的断桥处。（央视报道截图 / 图）
“第一次见这么大洪水”
垮塌的大桥位于商洛市柞水县杏坪镇。7月20日，杏坪镇政府一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杏坪镇的降雨量并不大，仅为小雨，但上游的红岩寺镇、曹坪镇和瓦房口镇的降雨量特别大，“他们那边就暴发了山洪、泥石流”。据商洛新闻网，19日柞水县境内金钱河上游连续十余小时强降暴雨，20时40分许山洪暴发、水位暴涨。
上述杏坪镇政府工作人员称，山洪暴发后，处于下游的杏坪镇要承接上游的三个镇两条河汇聚而来的洪水，洪水汇聚到金钱河，向严坪村二号桥方向冲去时，“已经是两条河的河水量，所以就特别大”。
金钱河是商洛市五大河流之一，在柞水县境内全长133公里。陕西省水文水资源勘测中心7月19日22时升级发布洪水橙色预警：依据金钱河上游实时雨水情及水库泄水信息，预计未来3小时，商洛市金钱河南宽坪站将出现3500-3900立方米每秒左右的流量（警戒1500，保证2500）。
柞水县相关部门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介绍，柞水县受灾最严重的乡镇是红岩寺镇、曹坪镇和瓦房口镇，“我们整个县都在山区里边，相比较，这几个乡镇地理环境更差一些。都是山大沟深，条件比较差，遇到这种极端天气，发生地质灾害的几率就比较高。”截至7月20日晚，该工作人员称这三个镇暂未收到任何关于伤亡的报告，但有房屋倒塌、道路冲毁的情况。
“用我们这边村民的话来说，他活到70岁，第一次见这么大洪水。”上述镇政府工作人员说，洪水冲毁了信号塔，全县的通讯基本上都中断了，从7月19日下午开始，杏坪镇政府区域就已没有信号。
7月20日，柞水县应急管理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已经开始抢修了，通信、供电都在恢复。”截至7月21日下午，上述三个受灾较严重的乡镇电话依旧未能打通。
垮塌桥梁所在的高速为丹宁高速水阳段，即从柞水县到山阳县。据陕西省交通运输厅官网，柞水至山阳高速公路是陕西省高速公路网规划建设的18条联络线中丹（凤）宁（陕）线的重要组成部分，全长78.8公里，全线采用双向四车道高速公路标准建设，设计行车速度80公里/小时，共设隧道15座、桥梁70座、收费站5处、服务区1处、停车区1处、互通式立交7处，项目概算74.5亿元。
该项目于2016年3月开工建设，2018年12月通车试运营。据西部网报道，该段高速公路通车后，柞水至山阳两地车程将从原先4个半小时左右缩短为1小时。项目通车后，横向连接了包茂、福银两条高速，同时拉近了镇安、柞水两县与商洛市区的距离。
道路交通安全领域的专家钱红波认为，在汛期之前，当地要就桥梁质量问题做好排查， 尤其是桥墩底部易被洪水冲刷掏空的地方。此外，当出现桥梁、路面垮塌时，为避免更多的人出事，还有两种办法补救。
具体为：在桥梁、隧道、地质滑坡隐患点安装智能轮廓标，与传统轮廓标仅能在晚上进行视线引导不同的是，当智能轮廓标位置发生异常变化时，可以远程控制它们从黄色变为红色，提醒司机禁止通行。此外，还可以借助大数据平台，当前车导航车速异常时，及时将警报通过导航推送给后车司机，进而避免更多悲剧。
灾害发生后，当地调派应急、公安、消防、卫健、交通、武警等专业力量700余名，以及镇村干部群众1500余人，分10个工作段对下游沿线进行搜救，同步开展家属联系和安抚工作。
陕西省应急管理厅厅长郭柱国在接受央视新闻采访时说，目前的救援难度是水流太大，在搜寻过程中，救援人员无法直达现场，还是要通过肉眼观测，救援队伍总共分了十个组，每个组负责五公里河段搜寻，一直搜寻到最下游，确保最大可能搜救每一位失联者。
据央视新闻7月21日报道，金钱河水位在快速下降，但水流依然湍急，河滩裸露面积不断增大；重型机械已进入，正清理桥墩附近堆积的杂物；消防、武警等多支救援力量正拉网式排查，今早新发现3处失联车辆；桥梁抢险车对未坍塌桥梁加紧进行安全检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