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上一堂不教摄影的“摄影课”

时事   2024-09-03 21:23   广东  
全文共5277字,阅读大约需要11分钟
  • 每一堂美育课上,即使是主讲老师,也不是现场的权威,只是创造了一个情境,在这个情境里,影像、绘画、写作都是媒介,不是目的。目的是,去启发孩子们拥有自己的视角,而非概念化的认知。


|羿南

2024年5月16日13点,一辆汽车从茅台机场出发向东飞驰,目的地是贵州省遵义市务川县第三小学。车内,健恒语速很快,说话间隙时不时看向副驾驶位的娜娜,试图寻找感同身受的回应。 

两小时四十分钟的车程,车里安静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但停留在娜娜记忆中更久的,是大朵压过车顶的云,还有高速路两侧连绵起伏的山峰和高低错落的梯田。

 “大部分的对话我都忘记了,即便我们聊了很久,也没改变我对这堂美育课的认知,”娜娜坦言,“我依然认为自己是去支援摄影课的。”
抱有同样认知的还有小黑。
小黑来自vivo影像认知产品部,几天前被公司负责美育公益项目的健恒召唤到务川县。出发前,全部门同事都以为她是以摄影技术指导老师的身份到偏远地区支教。
抵达现场后,小黑曾问健恒,是否需要制作PPT,“如果是上摄影课,可以给孩子们分享一下摄影三要素,结果健恒都说不用。”小黑补充,“我当时有点奇怪,不教摄影教什么?”
这并非健恒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对多数志愿者而言,“美育”在自己过往的学习和生活中完全缺失。因此,自“童画未来美育计划”启动以来,17名参与其中的vivo志愿者,多少都曾带着疑惑抵达教育现场——什么是美育?它与美术课、摄影课有什么区别?
“说美术就说美术,说教育就说教育,‘美育’这个词对我来说新到……”迟疑片刻,小黑反问,“你知道OC吗?就像二次元圈外的朋友第一次听到OC这个概念。”(OC:Original Character,译为“原创角色”。)
1
教育现场

第二天,为期3天的美育课正式开始。

美育教室里,黑板顶端粘着一块显眼的桃红色塑料板,印刻着这场公益的主题“寻找厉害的TA”,黑板上贴着分工表,以及孩子们对“厉害”一词的原始理解——美化环境的大树、救死扶伤的医生、当地非遗文化的传承人……

现场的30个孩子被分为9组,每组有2-3个带队助教,孩子们称呼他们为“大朋友”。在主讲老师龚瑜的引导下,孩子们需要与大朋友通力配合,通过摄影表达自己所理解的“厉害”。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外出拍摄的环节。
在学校,有孩子第一次注意到角落整齐摞起的桌椅,她在课堂上分享,“我觉得下面的两张桌子最厉害,它们跟别人都不一样,却依然选择做自己。”另一个孩子则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我觉得上面两层的桌子最厉害,因为……它们会倒立!”


走出校门,卖羊肉粉的大叔曾是落榜的素描考生,虽然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但还是乐观地生活着。拍摄结束后,一个孩子郑重地在本子上写道:我觉得他是最厉害的,他说过的两句话深深感动了我——“要理解家人、别人”“定下目标就要向着目标前进”,我想,理解别人应该能减少很多误会吧,我也要找到自己的目标。 

“正一点可能更惊艳”“可以试试从下往上拍,”大朋友偶尔会忍不住,观察半晌后选择上前点拨,偷偷告诉孩子更好的角度,但也只是点到为止。

孩子们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过最熟悉的家乡。始终存在于这座县城、却鲜少被看到的劳动者,第一次被镜头记录下来,成为了“厉害”的代名词。

寻找到厉害的人后,孩子们带着自己的作品满意而归。

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课堂。哪怕一个孩子三次站起身,想回答问题却突然大脑空白,只能沉默,也不会有人催促或责怪。她的沉默从1分钟缩短到20秒,第三次沉默2秒后,她突然说,“我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思考”,第四次站起身,她终于准确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掌声雷动。

半天前,这个孩子偷偷藏起自己写下的描述“厉害”的便签纸,上台后模仿同学的描述,重新编了一个“答案”。下课后,健恒追问原因,她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说——

“因为写的跟别人不一样,当时觉得不对。”

2
教育者的思考

细微的变化在发生,而每一场教育试验的背后,教育者往往会思考更多,更深入细节。

孩子们放学后,教室里的桌子都会被全部拉开,留出中央的大片空间,以讲师、助教身份出现在教育现场的20个大人,拉着椅子围坐一圈开始复盘。

“是不是我们的课程安排太多了,所以没办法按照预期结束,我们首先可能还是要考虑到孩子们的接受度,不要让孩子们感到疲惫。”小黑说。

紧接着,娜娜建议取消评分制度,她所在小组的孩子们因为得分较低而受挫,她敏锐捕捉到他们情绪的转折。“评分制度确实是大家一起建立的,虽然初衷是为了让孩子们知道,评分标准是可以由自己来定义的,”娜娜继续说,“但你会发现,孩子很难领悟这背后的逻辑,只会觉得是自己分数不高。”


主讲老师龚瑜坐在核心位置,吸收着所有反馈。她不仅是“童画未来”的课程顾问,更是新艺动公益机构的联合创始人,一直致力于推动乡村儿童美育议题的发展。龚瑜身侧是复盘会的主持人健恒,他像一块粘合剂,在教育者和志愿者两个视角之间,努力寻找平衡的支点。“我来快速回应一下,龚瑜老师做最后补充”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

每一次的复盘会都会超时。晚上10点左右,县城多数店铺都已闭店,复盘会结束了,每个人都饥肠辘辘,开始寻找宵夜。宵夜时刻,第二轮复盘会再次启动。

在孩子们发生改变之前,教育者成为了最先改变的人。他们打破了自己乌托邦式的成长,又以学生的心态参与到每场复盘中,根据孩子们细枝末节的反应,调整出能够启发他们更多感受力的教育现场。

深耕美育教育十余年,龚瑜鲜少遇到这样的复盘现场。“与其说是复盘会,倒更像是分享会,大家对于孩子的观察非常细致,是教育视角很好的补充,”在龚瑜看来,美育需要长期深耕,很少有企业做公益项目会像vivo一样深入参与教育现场的共创,“这是做最本分的事。” 


这堂课还剩下最后两小时,大朋友和小朋友围坐一起,回到课堂最初抛出的问题——你觉得厉害是什么?

“厉害就是自信!”一个短发女孩突然大喊,“你们全都给我自信!”

这一刻,娜娜突然想到了健恒在车上一再强调的那句话,“美育不是技能学习,是育人的。”

受感染的似乎不止她一个人,笑声过后,全场响起了持续不断的掌声。3天的助教体验,让娜娜完全预知了孩子会有的变化,但没想到自己强烈涌动的情感。“在这个教育现场,所有人都会被影响,包括我自己。”

3
教育现场之外

更多时候,教育的意义发生在教育现场之外。

7月15日,“童画未来”走进云南省巍山县团结小学。四年级的米儿很早就到了教室,跑进跑出,好奇不已,粉色发圈把她的头发高高盘起,同色系的发夹衔着两侧碎发,额前的八字刘海随着她的动作跳来跳去。

课堂的黑板屏幕上呈现一幅蜜蜂的照片,龚瑜需要孩子们描述自己认为照片中厉害的一物,以及厉害的原因。米儿说,“小蜜蜂很厉害,因为它很勤劳。”

龚瑜尝试将米儿从“刻板印象”中拉出来,“照片中我们能不能看到勤劳呀?是不是照片中只有小蜜蜂在采花蜜?小蜜蜂可能也有懒惰的。”米儿重新组织语言:“我看到了一只小蜜蜂很厉害,它可以选择出很漂亮的一朵花采蜜。”

在一堂不教授摄影的摄影课上,比摄影技巧更重要的,是让孩子走出固化的思维模式,走进真实的感受。

对于美育课程,米儿说不清楚自己学到了什么,但“每天想到要过来上课就觉得很开心,觉得很幸福”,她摘下眼镜,大滴眼泪掉落,“以前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我觉得妹妹不喜欢我。”当被问到为什么“觉得”妹妹不喜欢自己时,米儿又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她很难为这种感觉找到一个恰当的“例证”。

米儿是留守儿童,当面对拍摄“厉害的家人”的作业时,她只能在和父母视频时悄悄截图。

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教室,带走她的视线。窗外,一大片菜地将学校和远山隔绝开,白色的房屋点缀在绵延的山脚,其中也有米儿的家。

米儿爱哭。每次难过,她都会抱着毛绒玩具默默钻到床下——一个只能躺平后滑进去的逼仄空间,这是她的秘密基地,包容了所有被爷爷奶奶指责、和妹妹争吵打架,还有思念父母的时刻。

没有人知道变化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镜子里,米儿看到背后的妹妹偷偷藏起辣条,回身看了她一眼,放心地爬上床。不一会儿,辣条的香味飘过来,米儿突然笑了,“偷偷摸摸的,有点可爱。”同样都是“偷吃零食”的动作,过去,妹妹大概率会挨揍。

课程的最后一天,米儿邀请了爷爷、奶奶、妹妹来学校参观摄影展览,她指着自己拍摄的作品大声介绍,第一次从妹妹眼里看到了崇拜。


8月6日,“童画未来”一年一度的夏令营开始了,包括米儿在内38个孩子踏上了这趟旅程。

这是米儿第一次走出大山,她在vivo用AI画画、制作简单的镜头模组、参观一台手机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去广州塔等景点玩了一圈。她还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两个人定下十年之约。“十年后,我们还在vivo见面,”米儿说,“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儿,她不知道我家在哪儿,但我们都知道vivo公司在哪儿。”

回家前,米儿用自己仅有的60元旅行费给妹妹买了礼物。“我好像不讨厌她了,”米儿说,“她可能现在也挺喜欢我的。”
4
教育生态

跟米儿一样,潜移默化受到美育影响的孩子,还有江西省寻乌县城关小学二年级的超超。

超超有点厌学,是个让所有老师都束手无措的孩子。在家里,只要妈妈要求写作业,超超就会找出理由拖延,“上厕所”“困了”“饿了”“忘带书本了”……在学校,课间和同学们插科打诨的超超,上课铃声一响就会安稳地趴在桌上睡觉。

每次考试,超超都以0分或2分收尾。“各科老师对超超的要求都很低,只要不打扰其他孩子上课就可以,”川贝说,“他妈妈时不时会到学校找我聊一聊,之前很绝望地跟我说,‘也就因为他是个人,但凡他是个鸡、鸭,我就把他杀了’。”

川贝是超超的语文老师,曾报名参加“童画未来”第一批教师培训,川贝也没想到,美育课堂会成为超超转变的拐点。

二年级一开学,“童画未来”就向学校捐赠了材料包、教师课件、教学视频等上课装备包,川贝开始在学校规律地开课,每周三都有,跟美术课、足球课、音乐课一样,成为孩子可选择的实践课程。

作为教育生态中最重要的环节,教师的培育是直接惠及青少年的根本。自2022年9月起,在上海真爱梦想和中国美院的联合支持下,已经有190多位教师及校长参与过“童画未来”的培训或研学,累计7020箱材料包被送往云贵甘赣的乡村小学,老师们使用的教学素材则以半年为周期进行着高密度迭代。

“我在学校上美育课不需要额外准备任何东西,童画未来都准备好了,可以说是帮老师排除所有卡点,只要我们上课就好,连课件都是可以直接面向学生的。”川贝是二年级语文老师,同时也担任行政职务,在双重压力下,“童画未来”扎实的准备显得尤为珍贵,这也成为川贝能够规律开课的重要因素,“我的课都得抢,好多孩子都抢不到。”

在川贝的课堂上,孩子们是自由流动的。

根据课堂的不同主题,孩子们可以在课堂上用画笔描摹家人,可以用石膏拓印树叶,甚至可以在校园里重新认识四季的变化——他们鲜少留意过四季的更迭,而在美育课堂上,却需要在校园里寻找春天的颜色,并通过绘画的形式创作自己心中的春天。于是,在每日经过的路边,超超第一次发现,春天,这里的砖缝中会生长出一排漂亮的野花。

校园内寻常的四季装点了孩子们的内心,成为每个孩子发现美、感受美、创造美的素材。

“美育课和美术课、音乐课都不一样,美育课没有统一的标准,每个孩子的创作都是对的,更强调孩子的感受力,”在川贝看来,美育是非功利性的,是自由的,在美育课堂上,川贝发现自己找到了最初做老师的原始的冲动,“我能看到孩子们眼睛里有光。”

从第二节课开始,超超变了。

变化最先展现在美育课堂上,超超变得异常积极,在川贝的鼓励下,上台分享自己的作品,当收获几次掌声后,他的变化开始外延至学习的课堂——上文化课时,超超开始记笔记,这一举动让川贝感到震惊。尽管之后的考试,超超依然未过及格线,但他的变化足以让人惊喜。“虽然我们做美育的目的本质上不是为了孩子的成绩,”川贝说,“但对超超来说,这更是一种拯救和希望。”

“川贝老师周三见!”穿梭在校园里的川贝,总是会看到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孩子,在她眼中,每个孩子都如此明媚可爱。

5
结语

2024年7月17日,午休时间,在云南巍山团结小学美育教室外,健恒和娜娜站在走廊上聊天。视线尽头是墨蓝色的天空和大朵压在山顶的云,就像他们第一次赶往务川那天。在那之后,受到感染的娜娜又陆续加入了甘肃、云南的志愿活动。

两个月的时间,娜娜对美育有了全新的理解。两个人聊起孩子们的变化,言语之间有些羡慕。

“我们都是成年了,被社会驯化了很久之后,才慢慢学会正视自己的情绪,学会表达自己,学会爱自己。”娜娜说,“而这些孩子,现在就有了打开感知力的机会,哪怕只有短短3天,或许就为未来的某个时刻埋下了一颗种子。”

健恒表示赞同。在他看来,每一堂美育课上,即使是主讲老师,也不是现场的权威,只是创造了一个情境,在这个情境里,影像、绘画、写作都是媒介,不是目的。目的是,去启发孩子们拥有自己的视角,而非概念化的认知。

“美育不是在教化,不是能够用一把尺子丈量的教育,而是育人的现场。”健恒再次重复了这个观点,这一刻,他终于得到了娜娜迟来的“感同身受”的回应。

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vivo选择了一场面向未来的教育,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这条路上的所有奔跑者,都在耐心等待着惊喜的发生。

*备注:文中米儿、超超、川贝均为化名

(专题)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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