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孩童时期，父母曾经保护我免于外界的危险；当父母年老，在这场和手机争夺他们的拉锯战中，我也要更加努力。
文｜摇摆
责任编辑｜温翠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不再是谈笑聊天，而是各自对着自己小小的手机屏幕，滑动、点击，沉默地吃完一顿又一顿饭。
我妈是一个爱看小说、爱看连续剧的文艺中老年人。以前上班的时候，苦于工作繁忙，又要顾及家务，没有时间追剧、追小说，而等忙完了一切，电视上每天两集的连续剧早已播完。如今退休了，再加上智能手机的普及，她终于不用再等电视节目的更新，手机满足了她的追剧需求——常常是从早到晚，点开一集就欲罢不能，有时甚至看到入迷，错过饭点而忘了吃饭。每当我尝试阻止她时，我妈都会反驳：“忙了大半辈子，我就这点兴趣爱好还不能满足我吗？”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最近妈妈说自己的眼睛看东西模糊，去医院检查后医生明确告知，要减少眼睛看电子屏的时间。我想，我的话不听，医生的话总要听吧。谁知妈妈抱怨：“现在手机就是我们这些老年人了解外界的机会呀！没有手机，等于与世隔绝了！”我心想，妈，你真的是为了了解世界吗？看虚假的电视剧除了对你的视力、颈椎造成伤害，可什么好处都没有呀。
不过，从妈妈的担忧中，我揣测到，她沉迷手机可能和退休后失去社会链接、社交圈子变小有关。于是我提出，给她报名上老年大学，以充实日常生活。在老年大学里，妈妈开始了书法和朗诵的课程。平时忙于去上课，下课还要和同学们社交，以及共同讨论完成作业，确实减少了很多手机使用时间。这个方案从目前来看，既让妈妈这个退休妇女重新变成“现充”，又让她建立了新的社会关系，手机得以从她的生活中稍稍退场。
解决了妈妈的问题，当然还有爸爸的问题。他虽然没有退休，每天按时上班，但闲暇时仍沉迷网络。令人惊讶的是，我爸最喜欢的网络活动居然是网购。因为一直以来，爸爸都是一个爱买衣服、爱打扮的精致男士，然而受困于“大男人不该沉迷逛街”的传统观点，他总是不好意思花太多时间去购物。而如今，当他学会了网购，足不出户就可以逛街，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今天一件衬衫快递，明天一双鞋子快递，络绎不绝。
日本作家三浦展在《第四消费时代》一书中提到，在第四次消费时代，老年人的自我意识觉醒，逐渐从以家庭为中心转变为以自我为中心，消费心理从保守变为开放。老年人往往有一定的积蓄和退休金，他们也因此成为了平台们争抢的对象。
我想这一现象同样适用于我们如今的社会。大数据的精妙计算，能让我爸打开购物软件，就被精准推送到他最喜欢的商品。而相比于线下店，网店中成本更低廉而价格更优惠的商品，更是让我爸这种线下购物了几十年的人觉得捡到了便宜。更不要提，每年电商的购物节对消费者的诱惑了。
前几天的一个周末，当我回到家，发现爸爸又在直播间准备购买他心仪已久的茶具，而妈妈半躺在沙发上追新的连载小说，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提出，从现在开始，我们谁也不要看手机，一直到第二天，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爸妈愣了一下，但看到女儿难得如此严肃，就答应了下来。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了菜市场买菜，回家分工完成了晚饭的烹饪，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有聊天、有沟通的饭。晚餐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次终于不是把电视当作背景音，各玩各的手机，而是一起专注于一个节目，间或讨论节目内容。睡前，妈妈久违地捧起了床头柜的纸质书，爸爸则是早早入睡。第二天，当我们重新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错过。我问爸妈觉得这个挑战怎么样，妈妈回答：“感觉一天过得好平静和舒服。”爸爸说：“这项活动可以每周进行一次！”
我有时觉得父母这一辈的中老年人比我们年轻人更沉迷手机。我和身边的朋友们使用手机，常常是把它作为一种工具，一种娱乐和沟通的工具。而中老年人，似乎把手机当作了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没有目的和节制地刷，甚至为此牺牲真正的生活。我想，在我孩童时期，父母曾经保护我免于外界的危险；那么此刻，当父母年老，在这场和手机争夺他们的拉锯战中，我也要更加努力。
（作者为上海软件工程师）
（南方周末App“hi，南周”栏目期待您的来稿。投稿邮箱：nfzmreaders@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