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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 与 生
赵梓棋
少年走了很久，少年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充满蓝色的地方。
他爱远山，爱那隐匿在竹月色的雾中影绰的黛螺。他追求着，顾不得背上行囊，甚至没来得及穿上鞋子——他太爱天空，太爱远山，太爱河水，又太爱蓝色了。
少年跋山涉水，无数次看见目标就在眼前——他伤佛想象到了花青和瓶沁色的雾，所笼罩的月色了。他渴望而期待，可当他置身于此时，树林却又恢复了苍翠；狐狸甩着火红的毛；胶着的光射进密匝的树缝里映着松花绿，曾经触手可及的蓝色，仿佛只存于少年痴妄的梦里。
眼前的斑斓不美吗？美。但少年不想要。
他记不得自己经历了多少次大梦一场的空欢喜，他的步伐变得缓慢，双眼逐渐空洞；他甚至忘了自己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方；他的意识逐渐涣散，脑海里却始终浮现那片执着的蓝。
冥冥中注定似的，脚下直接触碰到的清凉使少年打了个颤栗。旋即清醒过来，缓了一会儿，他诧异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低矮的拱桥上，远处就是他所苦苦追寻的，他从未风过的，如此绝美的远山。天与山与雾与水浓淡交织，它们甚至不能单独分开来形容，像从墨蓝的夜空扯下一块，肆意地在远处泼洒，看起来是一个颜色，可浓淡相宜，哪怕那湖色的晚空模糊了边界，你也能区分山里和空气中恣意而飘渺的蓝。
但少年此时并未发现，他仅惊诧于眼前的景色——他竟真处于了一片能将他包裹住的蓝！这里无不流淌着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澈瓦蓝的水，萦萦绕绕地闪现在青砖青瓦的院儿，院后错落有致地种着沙青的竹。不远的桥头，一个蓝布短衫的女人在小河里捣着雾色的衣服。少年抬头望见了山，但他并未急切地追逐，轻快蜿蜒的水柔软得像一条带子，将山拉进了少年的世界。
少年从几乎晕眩的幸福中清醒，他缓步下桥，经过那被蓝色洗得光滑的青阶，微俯下身在女人身前站定。年轻的妇人抬起了头，颊边乌黑的发丝归拢回挽得松散的发髫，女人的眉很好看，不禁让少年想到了远处的山，她花青色的眼睛直视少年。微微一笑，嘴角勾起竹叶的孤度。她仿佛知晓少年的来意，抬手指向远方石板上静坐的老者。目送少年远去，之后又从河里捧起一把挂着水珠的细青石，这水珠“叮叮当当”地洒在少年来时的路上
少年紧张又期待，过短的路程似乎如此漫长，月夜潮湿的风撩起藏蓝的衫，与灰蓝的长袍相呼应，竟像极了远方的天和山水。
“请问——”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寻找蓝色，对不对？”老者开口，声音浑厚慈祥。“没错，”少年一点儿也不惊诧于心思被猜中，“我向往那片远山，只有它才触手可及。”
“那你来对了，只有这儿的蓝色能包容下你”。
“我并不甘于被包容，我想要触碰到蓝色，像触碰雾和风。”
“不，那可是不能的，孩子。”老者抬头，他的眼睛是柏坊灰蓝，深邃而澄澈，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拥有这双眼睛的人，一定是在极为神秘而纯净的地方生长，又看惯了花青色雾气涵盖的风月。与少年浅色的眼睛相比，老者的眼神更加空灵而意味深长。
“在所有的颜色里，只有蓝色不能称之为颜色”。
“为什么？”少年不解。
老者笑，“你看见天空的蓝，但你触及不到天空；你见过磷火的蓝，可它却没有影子；你向往蓝色的月亮，可那是嫦娥才会待的地方。”
“可水是蓝色，像桥下的河，远方的湖海，他们都是蓝色。”
“哦，哈哈哈哈，那只是你看见的颜色，你掬起的水，没有一捧是蓝色。蓝色没有实体，但它存在于任何地方。”
“那黑色呢？只有黑暗才会存在于任何地方。”
“少年人，”老者稍稍提高了声音，”黑色是吞噬一切的，只有蓝色包容一切，允许万物展现他们本来的样子，像那片远山，像浩渺的太虚。”
老者顿了顿，补充道：“黑色是死寂的，而蓝色不是。你看天的颜色，随着晦明的变化而显现不同的蓝：晨雾和晚霞不一样；四季的远山和河水又不一样，蓝色不会像黑色那样，因为一束光的出现而破碎，哪怕林中出现了光，他也只是变成了亮一点儿的蓝，蓝色就是这样，坚定而又鲜活。”
少年没有接话，定定地看着远方，天空与终年不散的雾随着太阳的变化成了接近黛色的靛青，在这里，风与雾始终是和谐的存在。
良久，少年说：“是的，那正是我所追求的，那就像我。”
“蓝是有灵性的，而你也是有灵性的。”老者的须发白得透明，他仿佛从未踏入过市井，又仿佛净化了铅华而来。
“我会继续前进的，可我还是畏惧前路不顺我意，您可曾去过那座山？”
“没有。”
“那您能否……”
“不能，”老者洞悉一切，“你知道的，孩子，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你知道的。我已走过我此生该走的路，而前路顺遂与否，那都是你的征途。”
“我明白，”少年释然，“我明白是你指引我来到这里，接下来的路，我会选择继续行走还是就此停留。”
少年霁色的眼睛颜色深了几分，少年继续走，这次，少年要追随自己的心。
少年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充满蓝色的地方。
蓝色在少年心里。
汉语言2041赵梓棋
2020.09.30
枫林文采
编辑/郭宇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