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文采】“文心读书”《老房子.影像志》访谈录

文摘   2024-08-11 06:11   吉林  


主持人:请刘老师先介绍一下自己。
刘启庭:主持人好,听众朋友,大家好。首先,我以桦甸作协会员的身份参加“文心读书”这个节目,很荣幸,很开心。
我叫刘启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还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我是吉林省作协会员,桦甸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桦甸作协农民文学社社长,还是桦甸作协微信文学公众号《枫林文采》的执行主编。在农村,一直从事着我两种耕耘,一个是耕耘土地;一个是耕耘文字。

主持人:一边种地,一边耕耘文字,进行文学创作。创作过程中,是喜欢写诗,还是写散文,或者别的?

刘启庭:我从2009年重新燃起写作的热情,先是在网易博客,后在简书等网络平台上,和同道中人一起写字。我最喜欢写现代诗,但一直没写好。同时,还写散文、随笔、偶尔也写杂文。

主持人:在现代诗歌创作中,您最喜欢哪一个写作手法?

刘启庭现代诗歌的写作特点有很多,因为文无定法。我自己最喜欢的是运用意象写作的方法。

主持人:刘老师能跟我们解释一下什么叫意象的写法?

刘启庭所谓的意象,“意”就是心意,“象”就是物象。也就是诗人或作者把自己的主观思想、情绪或情思,和客观事物(物象)融合在一起,这就叫意象写法,有了我意象,诗歌就有了意境。

主持人:我们具体举个例子,例如我形容一株小草,通常把它形容成嫩嫩、绿绿的,那如果说用意象的手法去写作,会把它写成什么样子呢?

刘启庭意象写法,中国古典诗词中早就普遍运用。形容一株小草,古诗词这样说:“年年芳草惹恨幽”,用现代诗的写法,我这样形容:“小草长出了疼痛的春天。”

主持人:那这个“疼痛”就是一种意象,它蕴含了某种生命体验和意义。

刘启庭对。它蕴含了或表达了写诗者的一种感受,或借助小草来说出要表达的东西。

主持人:现代诗歌中的意象手法,在你的诗歌里经常会用到,是吧?

刘启庭是的。

主持人:那么,你认为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是哪一首,或哪一组?

刘启庭:自己写过一组诗歌,叫《老房子.影像志》,我还算满意。这组诗歌,最先参加了废柴文学网络诗歌大赛,获得了二等奖。后来在国家级刊物《大地文学》(秋季卷)上发表。


主持人: 这组诗是在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背景创作出来的?

刘启庭:这组诗写于2020年。是乡村越来越多、人去房空的现状触动了我的情怀。最触动我的,是年迈、驼背、变得越来越矮的母亲,用她的风烛残年守着我们家那三间也开始了风烛残年的老房子。这种乡村现状,让我想到了:老房子还在,但它和所有存在过的,都将消失,不管是村子,父母,抑或我自己。

主持人:这个让您心心念念的老房子,有多少年了?

刘启庭它经历过一次翻盖,有六十年的光阴了。

主持人:这真是一幢老房子。六十年的一个光景,很长。其实刘老师的这组诗叫《老房子.影像志》。老房子,我们都理解,影像志该怎样理解呢?

刘启庭影像,就是我们拿着相机给它一幅幅拍照;志,就是记录的意思。我想用诗歌的方式给老房子拍照并记录下来。

主持人: 就是用诗的方式,把老房子装裱进一本旧相册里。那么刘老师在这组诗里都写了谁呢?

刘启庭诗里主要是写了60年的光阴中,在我们家老房子中生活、居住过的亲人。

有自己的祖父、父母、外祖母(我姥姥)或其它事物.......,用老房做为一个时代的展现或缩影,表达血脉亲情和难以割舍的爱,表达对乡村的眷恋与坚守。

主持人:刘老师,您这是写了自己一家子......。每一种爱都是难以割舍的,都有故事,请老师讲一下诗中的故事,和听众一起分享。

刘启庭提起老房子,提起老房子里生老病死的亲人,提起老房子里开枝散叶的兄弟,我既伤感又温暖,既惭愧又悲悯。这组诗包含六首小诗,第一首,先写了母亲。有这样的句子:

每天爬坡去老房子,都怕它变成一本旧相册

更怕母亲也去相册里站着、坐着、瞅着

不再喊我一声乳名:启亭,启亭......

主持人:这首诗里表达了您的怎样情感?

刘启庭主要表达了“怕”和“惭愧”。

主持人:怕什么,惭愧什么?

刘启庭:我不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挂在墙上,但我怕父母有一天会到墙上的相册里站着、坐着,瞅着他们的儿女;我不在乎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累,遭过的罪;但我惭愧反哺给父母的太少,回馈给父母的太少,能为父母做的太少。这幢老房子,在90年代初期经历过一次翻盖,从两间泥草房变成了三间砖瓦房。房子还没盖完,筹钱、操心等诸多难题,让瘦小的母亲一夜白头。一直忘不了,盖完房后,跑山、扒苞米、采菜的母亲、一头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光,那种光,既慈祥又斑驳,既坚韧又沧桑,那种光,传递着母爱。


主持人:世间爹妈情最真,可怜天下父母心!您第二首诗写了哪位亲人?

刘启庭:写了我的爷爷。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除了旧墙佝偻的背影,我几乎找不到祖父留下的暮色

他好像又搬来小板凳,坐下,用苞米粥喂足了我长大的底气

主持人:您对自己的爷爷有着怎样的记忆?

刘启庭:既模糊又清晰,模湖的是爷爷去世年头太长了,清晰的是他老人家的慈祥、和善和厚爱。在我还是婴儿时期,母亲奶水不足,我总是吃不饱。是爷爷用苞米面粥和烧土豆,喂养着我。爷爷特别慈祥,记得二弟有时淘气、不听话,他老人家举起手想打,就是不舍得落下。

主持人:写完了爷爷,该写父亲了吧?

刘启庭:是的。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八个柱脚举着两个旧粮仓,接过压垮父亲的劳累

总听见他留在里边的咳嗽,蒙上了一层灰

那群扔进粮仓几万穗苞米棒的拥挤声,再没长满农田

它们用喑哑,先与逝者长眠

写父亲,我一直有一种很无奈的感觉,就是李刚的“不辞羸病卧残阳”和黄仲则的“此时有子不如无”的感觉。

主持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呢?

刘启庭:父辈那一代人,就像耕牛一样地活着,真是活到老,干到老。我一直觉得,父亲就是累死的。他一辈子话少,任劳任怨,做到了沉默是金。他走后,我眼前总是浮现出,他每天都把牛车,套上他养的最后一头老牛,老牛拉着他上地,他在地里忙活。归家时,一人、一车、一牛,拉着他,也好像拉着夕阳和黄昏。他走后,至少有两年,我的掌心,一直有一团温热,不肯散去。那是大年初二,一场大雪之后,父亲猝然没了呼吸那一刻,我跪着,用双手使劲按压他的胸口,一边按压,一边喊着:爹、爹........但他还是去了天国,再不用干他干不完的农活了。就这样,他胸口的余温,足足留在了我掌心两年,不肯散去。其实,当我的黄昏降临了,我常常很羡慕父亲,羡慕他告别人间的方式,突然离世,不用儿女伺候,不用儿女养老,不牵连儿女。


主持人:父爱如山,是如此深沉厚重,诗中还写了谁?
刘启庭:外祖母。
主持人:外祖母一直在老房子生活吗?

刘启庭:没有。

外祖母只是病危那段日子,在我家住得久一些。我们家收到外祖母一家很多恩惠。改革开放以前,因为我家儿女多,日子穷,过的拮据又捉襟见肘。是外婆明里暗里,帮衬着我母亲,既给钱又给物。外婆年轻时出力,不小心做下了气管炎这个毛病,她大半辈子都被这个病折磨,最后死于心肺衰竭,死的时候才60岁多点。对于外婆,我最难忘记的,一个是小时候跟她去桦甸县城,在三商店,她老人家给我买了一个老式的面包,特别好吃。外婆死了以后,我去一些商店,找了好多次那个老式面包的味道,但,一直没找到。所有的面包,都没有外婆买的面包好吃。
还有,忘不了的就是,外婆病重那几年,被气管炎折磨得整日整宿地睡不着,上不来气,她胸前踮起好几个枕头,她拱着腰伏在枕头上,我的外婆,就像一把被撅折的弓。有一次我跑去外婆家去看她,屋里好多人,外婆第一句话竟然是:我的大外孙还没说媳妇......
后来,外婆被疾病折磨、消耗得像鹅毛一样轻,但外婆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是伟大的,都有着对后辈深沉、连绵的爱。

主持人:围绕着老房子,写完了这四位亲人,还写了什么?

刘启庭:写了比母亲还年长的院子。有一段是这样描述的:

后一场雪盖住前一场雪

母亲推门

踩出一趟趔趔趄趄的脚窝

陪着这趟脚窝的

是一行鸡鹅归巢时

打印出来的竹叶与枫叶

诗里主要写了老房子和母亲相同的孤独,用雪衬托母亲独居老房子的冷清。经常陪伴她的是装扮成梨花的雪花,是鸡鸭鹅狗。之所以说院子比母亲还年长,因为母亲嫁给父亲以前,那两间泥草房和院子就先存在了,后来虽然翻盖了房子,但院子还是老院子,却有诸多物是人非的景象,纷纷闪现。


主持人:最后写的是合影?为什么这样写?

刘启庭:最后写了一张合影。

合影中有几句是:

此刻,老房子瞅着龙岗山脉,群峰向远处叠加

它试图要把走远的身影拽回院子,坐在窗前

它和父亲太像了,一对沉默寡言的暮年

为三代人苦苦撑起一把伞

伞下,开枝散叶的一个时代终于走出了困境

诗中用了拟人和类比的手法,先写了走远了的亲人们,返回,同尚存人世的,和老房子合了一个影。重点写了改革开放以后,和老房子,和两代农民共同生存过的耕牛。

改革开放初期很长一段时间里,耕牛都是农民家庭重要的生产资料。在乡下,至少每家都会养一头母牛,养公牛的少之又少。在耕牛的身上,体现了两代农民辛勤、奋斗的农业生产过程。农民养母牛,有两个功用,一个是帮助农民进行农业生产,承担起耕地、运输的任务;一个是繁育犊牛,农民用来换零花钱,贴补家用。那个时代的耕牛,和农民一样累,干的活多,吃的料少。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耕牛老了以后的宿命。没有哪位农民有能力给干了一辈子活,生一辈子牛犊的母牛养老。这些母牛,干不动活以后,都是被卖掉,杀了,吃肉。


附诗:老房子.影像志
刘启庭
     ----题记:老房子还在,它和它所存在过的一切,终将消失,村子、父母、抑或我自己。
母  亲

每天爬坡去老房子,都怕它变成一本旧相册

更怕母亲也去相册里站着、坐着、瞅着

不再喊我一声乳名:启亭,启亭......


每次抱柴进屋,母亲又比昨天矮了半截

不敢多看一眼,她佝偻腰身在锅台忙活

参差排列的小红瓦,为老人遮风挡雨

面对它们,我满面羞愧

自谓宽厚的肩膀,输给了红瓦兵群


月光铺满了房顶,被落叶挤出一块一块黑
像老年斑,不可抗拒

奔着夕阳的风烛残年来了

那只门把手,铜绿等待亲情的摩挲

我多回来几次

就能多给它几次慰藉


祖   父

旧墙泥长满了皱纹,里边藏着

祖父从蒙阴到桦甸的千里跋涉

像一本相册的封皮,影印着

父辈们脱坯时、垒墙时、苫草时、拧房脊时用不完的力气


除了旧墙佝偻的背影,我几乎找不到祖父留下的暮色

他好像又搬来小板凳,坐下,用苞米粥喂足了我长大的底气


如今,我早就长不动了

墓地里,落叶松守着那堆坟土,越长越直

父   亲

老榆树围着老房子和大园子,它留给风中衰弱的嗓音

像极了父亲临走前的喘息

父亲到底没活过老榆树。他死后,和他的父亲葬在了两个墓地


八个柱脚举着两个旧粮仓,接过压垮父亲的劳累

总听见他留在里边的咳嗽,蒙上了一层灰

那群扔进粮仓几万穗苞米棒的拥挤声,再没长满农田

它们用喑哑,先与逝者长眠


院子东边,父亲备下苞米秸秆两垛

码齐了一垛柈子和三堆旧木头

母亲只要升起火,她睡的炕就热


所有婚姻蛰伏的不幸与埋怨,以及家族分枝流淌的血泪史

都被母亲一个人唠叨光了,屋里屋外碎了一地

父亲老了,也没有机会像个孩子,诉说艰辛,表达委屈


父亲走后三天,母亲站在屋地呜呜哭着

谁说我不伤心,谁说我不伤心

我噙着泪揽过她,把欠下父亲的拥抱,给了母亲


外 祖 母

她爱极了她的女儿------我的母亲

她帮我母亲养儿子

帮我母亲盖房子

过年打发我老舅,走一百里雪路,穿越江河与森林

背来猪肉与明子

猪肉改善生活,明子引火


一直记得童年,最好吃的,是外祖母买的一个酸面包

她就买了一个,给了她疼爱的大外孙

一直忘不了,外祖母被气管炎折磨得,垫起三个枕头趴着

她整宿整宿弓着腰,像一把就要撅折的弓

一直忘不了,推着独轮车去乡卫生院

小车厢里,外祖母佝偻成一团

更忘不了,老舅背起他老妈

意外地喊着,妈,咋像根鹅毛这么轻


比母亲还年长的院子

北风吹低了圆角那丛艾蒿

大雪假扮成梨花

挤满比母亲还年长的院子

老榆树垂下枝枝桠桠

母亲一个人的院子

突然银装素裹,热闹起来


后一场雪盖住前一场雪

母亲推门

踩出一趟趔趔趄趄的脚窝

陪着这趟脚窝的

是一行鸡鹅归巢时

打印出来的竹叶与枫叶


合  影

此刻,老房子瞅着龙岗山脉,群峰向远处叠加

它试图要把走远的身影拽回院子,坐在窗前

它和父亲太像了,一对沉默寡言的暮年

为三代人苦苦撑起一把伞

伞下,开枝散叶的一个时代终于走出了困境


这样的时光注入公别河流向低处

波光晃动着耕牛饮水的倒影

那是不幸生活在我家的几头老牛

和父亲一个命

如果,河水能够倒流,带着老牛折返

我合掌,低头,替这两代心酸的农民

向它们致歉

耕了一辈子地,最后都变成了食物

这是人间沧桑的一小部分


编辑/摄影/刘启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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