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月下旬开始,树叶渐次染红了脸蛋。走在日常来往的这段路上,看树叶从春渐绿夏翠绿,到秋日因白天夜间气温差异之大,带来叶子红绿黄相间的五彩斑斓。金秋时节,红叶是大地的保留节目,它如同穿着一袭红裙子的姑娘欢快地奔跑在山野间。无论是大片山谷,还是乡村小道,裙角拂过之处,叶子就跟着红了。
在众多红叶当中自然首推枫叶最为受人青睐。我同样钟爱枫叶。我最熟悉的枫叶在距离我所住的小城二十五公里的一段路上。这段路对于我很特殊——那是前往我家乡的必经之路。年少的时候,我就如同道路两边青翠的树林,即便看到过无数秋叶,又怎会读懂秋叶之静美、红叶飘落时的眷恋呢?
直至到了2010年,老家所在的村子因为近处的水库成了市里的水源地而大批搬迁,我家的房址因为距离水库很远而无需搬迁。实际上,我父母已于1997年初搬到城里,老家的农田已经租给了亲戚耕种。时隔十三年,父母回到了老屋,在原址重新建起了一座房子作为春种秋收的住所。而我无论在江城工作,还是回到老家桦甸工作,每年的“五一”“十一”假期乃至更多的空闲时间,都可以回到老家和父母一起侍弄农田。
就这样,我有了足够的机会置身层林尽染的枫叶中,让身心沉浸其中——最美的还是环绕着关门砬子水库一段的旅程。从上游蜿蜒而至的发别河,当流到关门砬子村头的酒厂屯时,就正式开启了其红叶之旅。只见两岸苍山相对开来,红叶夹着一泓碧水徐徐而下。河水流到村旁时,速度逐渐慢了下来,那优哉游哉的模样如同最初蹦跳的少女,变成嫁作人妇后的端庄贤淑。枫叶也如同长至成熟的女子,红透的脸颊更为楚楚动人。
河岸边的这条公路并不多么开阔,但来往人们看到一片片火红的枫叶纷纷停下车来拍照。他们要么是情侣,要么是老少一家人,要么是年轻夫妇带着幼儿,姿势各异,表情却统一,那就是枫叶都是他们笑脸的背景,他们通红的脸蛋和红叶一起快乐着。
我仍记得几年前的国庆假期尾声,当我徒步行经这段公路时,竟然偶遇了我的同事和她的未婚夫在此拍摄婚纱照。他们看到我也很意外,说我也来这看红叶吗?我骄傲地说,这可是我的老家,我是看着这里的红叶长大的,这次是回来和父母收地的。他们夸赞我的孝顺,说关门砬子的红叶真的是方圆几十里最美的了。我自然点头称是。我说你们继续拍吧,我去赶客车。我看到这对准新郎新娘慢慢爬到一处并不很陡峭的弯坡处,他们头上就是一大片火红的枫叶。女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着新嫁娘难以掩饰的幸福感,不自觉地就依偎在了男友的怀中。男生个子挺拔,超过一米八的身高,搂着小巧玲珑的女生自然是宠溺有加。
面前的枫叶加上一对璧人令人赞叹的爱情妙音,是十足的枫之恋的注解。那一刻,风徐徐吹来,吹落了几片枫叶,舞动着,打着旋,活像上下翻飞的蝴蝶。我的头上也在往下掉落枫叶,我顺手接住了一枚,这是特别美的九角枫。我知道枫叶变红是枫树对自然界压力反应的结果。秋季渐深,秋风渐凉,早晚的温差和白天逐渐拉大,自然的这种张力给了枫叶足够的压力。枫树有着适应这种变化的本能,它把叶子变红,就是起到遮光剂的作用,如此一来,叶子们就可以在树上停留更长的时间了,进而让树能吸收到更多的营养,让枯木的模样晚些到来。
告别这对小情侣的转弯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豁然开朗的关门砬子水库了。水库两岸的枫叶,映照在一碧万顷的开阔水面上蔚为壮观。望向两侧大山,因为树木繁多,树种多样,各色树叶交替,遂呈现塞外交口称赞的“五花山”模样。身为“五花”,主要指的是绿、白、黄、红、紫五种颜色,关门砬子水库两岸山林处于针叶阔叶林混交地带,地理位置的因素造就了如此盛景。
实际上,想要见到如诗如画的五花山,一般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茂密的森林,二是适宜的气候。没有山,没有树,没有林,不管天气如何变换,没有着力点,颜色自然无从谈起。水库虽是人工湖,但此处的关门砬子水库已经有数十年之久,如果不看坝体,那就如同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若是在中秋之夜望去,真有些刘禹锡笔下的盛景:“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近几年来,中秋常常和国庆一起联袂呈现,所以国庆期间的月亮往往大若银盘,只是月夜清冷,银灰洒遍大地,真的犹如铺满地的寒霜。
走向湖的岸边,此时的湖水安静一片,同一片片红似火把的枫树相得益彰。湖面静止时,湖水中是棵棵枫树的倒影。各色枫树临水梳妆,静看各自模样,然后由路过的风梳理着它们的头发。这同河岸边看枫叶还不一样,毕竟眼前的山与湖更为大气,枫叶落到湖面更为醉人。望向这片片滴落湖面的红叶,我想起三十余年前那首同样醉人的歌曲《片片枫叶情》:“片片叶儿随梦却顷刻飘远,相看对泣竟默然。片片叶儿携着我此生所爱,一飘再飘梦更远。”
枫叶飘落,犹如烟花绚丽而过。枫叶亲吻湖面的那一刻,完成了枫之恋惊艳的尾声。从村头的一行行排列,到湖畔两岸的漫山红遍,关门砬子的红叶已随着发别河的水,让这个秋季愈发醉人。
2024年10月23日《人民日报》选用
本文编辑:袁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