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杂志约小说稿,却不在情绪期。两个月后忽来灵感,一气写成短篇一个。编辑读后先是大赞一通,接着说篇幅不足三千字,不好排版,建议拉长些。我说那就算了,小说又不是橡皮泥,想长就能长的。心想,鲁迅的《孔乙己》,也才2573个字,杰作呢。
恰好有小小说编辑约稿,就随手甩去。编辑十分钟读了,大吹三个字:好好好!十分钟后又短信说:“我刊限定小小说一千八百字左右,当然偶有例外,像您这样的名家,可以放宽到两千四百字——劳驾方老师压缩压缩如何?”我说算啦,小说不是橡皮泥,想窝短就能窝短的。
苏东坡作文,“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意思是文章无所谓长,也无所谓短,兴尽而已,篇幅并无死规定。不过,之于现代白话文容易导致拖沓啰嗦而言,作品完成后实有修改之必要,尤其是废话赘字要尽量剔除掉。我自知才力不济,所以作品写完后,总要修改一二遍的,权当审订《原子弹使用说明书》,一字一点务求精准,不可歧义。至于某些用语要模糊,要多义,那是营造张力及想象空间,属于修辞艺术,需另题专门探讨。
这并非说我的文章不可动一字,只是强调写作要努力靠近完美。
其实修改稿子也并非全因我严谨,真把写作当了“名山事业”,而是被动无奈。我的所有作品,不论长短,都至少被退稿了两次三次,甚或五次六次。这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作品不好,二是作品虽好却没有及时落到欣赏它的编辑手上。我坚信是第二个原因,坚信此作运气未到,所以就修改。当然不是伤筋动骨地改,而是修改某句话,增删腾挪某个标点符号,然后投给另一家。若再退,就再打磨瑕疵,再投另家……直到经了五六遍的修改、投送,发表了,或是出版了,完结。
此生没有文运,认了,服软了便是。之所以未曾放弃,是因为写作本身颇得乐趣,如同饮茶上了瘾,不饮难受,饮则怡然。好在没有废稿,只是必经一个周转绕圈子的过程。
发表出版两不顺,影响了我的作品产量。
前年采风,认识一个朋友,某刊物的“准主编”,聊得很是投机。他盛情约我小说稿,不久便写成一个。他读后极为满意,我更是高兴得够呛,总算有“一投中的”的啦!然而过了两天,接他短信说,他们刊物规定短篇小说必须五千字以上,而我这个少了三百来字,希望我增补。我嘴上说容我想想,其实心里已有了主见:你可以退稿,但不可以让我增删以图发表。即使文运再不好,我也必须固守写作贞操——稿子是不可随便被动手动脚的。
晚上反省,如此固执是否有点过分自负?不就是增加三百字嘛,又不是给一口好牙钉楔子,硬找空隙也不难。就将小说里的偷情场景扩写一番,着重于气味与音响还原。写情色一如写吃饭,要写出新意与想象力,要写出美感与脱俗来,不是随便哪个作家都能行的。
结果超标,增加了五百字。再发走,朋友大悦,说增加的五百字他将按三千字划我稿酬。
这事就撂过去了。过了四个月,忽然想起这事,何以还没发出来呢?一问,乐了。原来这朋友还没当成主编,仍然是副主编。他说,按正常程序,三个月前他就该接任主编,他也早就掐准了时间,要将我的小说作为“上任第一签”且头条刊出,以显春风得意兼顾友情。岂料出了意外,领导层换了,原主编暂且留任,至于由谁接任,还需要重新评估遴选。他怕我等不及,就把小说送审留任主编,结果遭毙。
我倒也没怎么扫兴,反正这辈子没有文运,早已习惯麻木了。让我愧疚难过的是,朋友或许正是因为约了我的稿子而沾了晦气,这才仕途受阻的吧。
2021年9月20日,采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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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文学自由谈》2021年第6期。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