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墩上的吴老师

情感   2024-09-10 22:19   江西  
紫花墩,该是开满紫花的地方吧?我一直不知道紫花墩的来历,也未见过那儿有过繁茂的紫色花朵。如果在某个季节,穿行在婆娑浓密的紫荫之下,仰望着一树树拥挤着的紫色的小花朵,它们应该是一串一串挂在树上的,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晨晖透过花串儿薄薄的洒在我的脸上,一瓣瓣花片飘落在我的发上,洒落在我的额头,沾粘在我的脸庞,忧郁的清香裹挟着我,我和紫花混合在一起时,路过的人会不会把我也看成是一束硕大的紫花?没人告诉过我。

少年时,到紫花墩求学,在一座四围都是树木环绕着的二层小楼上学习,住宿和教室都在一起,记得楼梯都是木板的,踩上去还有吱呀吱呀的响声,记不清报名时的情景,我的记忆像短路一般,竟然一点印记都没有。我只记得我被分在3班,也就是第三个教室。那年初中毕业,我稀里糊涂考取了中专,填了志愿,也体检了,明明说好的可以去读中专,毕业包分配,有个铁饭碗,可是我和其他几个考取中专的同学一起没得到录取通知书,听说是学校经办人将我们的档案锁在抽屉没有上交到招生办,他回家务农了,我们几个被耽误的人就录取到一中农村班就读。于是,我就来到了这个叫紫花墩的地方。

在紫花墩遇见的第一任班主任是吴润根老师。他是个中等个子,体型结实,头圆脸圆,像个娃娃一样的三四十岁的男人,眼睛又大又圆,炯炯有神,穿着天蓝色的衬衫,或者白色圆领汗衫,似笑非笑的样子,总是精神抖擞。对一个刚到城里见识极少的少年而言,我对他有点害怕。私下,我很少和老师交流。我不记得当时我们班有多少同学,我没和班上任何一位异性同学说过话,文理分科前如果我稍微胆大一点,去征求一下吴老师的意见,可能我就留在三班学理科了,那时我各科都比较平均,十四五岁的人真不知道怎样布局自己的未来,在校园偶然遇到初中数学老师的父亲,也是一个老师,他主动喊住我,叫我报文科,说学文科高考少考一门,只要考六科,而理科要考七门,我就糊里糊涂报了文科,高一读一年就去了文科班,吴老师实际只教了我一年语文,但留给我的印象却是深刻的。

那时学习是一种自为行为,每天都有自习课,但没有老师守班。虽说农村班,同学也是挺喜欢闹的,有的人甚至玩得入港时竟旁若无人,吴老师经常会悄悄站在后门盯着,有时来个突然袭击,玩笑打闹的声音突然停下时,你一回头准是吴老师站在后门口。记得有一次班上两个男生在打闹摔跤,铃声响过很久了,这两人扭打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交缠在一起,一会儿这个在上面压住对手,一会儿被压着的翻身把上面的人翻到身体底下压着,围观的同学在起哄,吴老师突然站在他们面前,对着躺地上的两男生喊:加油!加油!声音有点威严。起初这两人还以为是同学在叫,越打越起劲,再听发现不对,腾的一下两人赶紧爬起来回到座位。吴老师还是似笑非笑地对着他们说:不打了?继续打呀!班上鸦雀无声,我以为他会狠狠教训这两人的,哪知说完两句话,他竟独自离开教室,这事就过去了,班上纪律竟出奇的好。我没见过他在班上大发雷霆的样子,也没见过他狠狠批评哪个人的样子,他总是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着我们。男同学之间打打结结总是有的,但很出格的事也没有,同学被罚站,停课,叫家长,这样的事高一一年都没遇到过。

最过瘾最有趣的课是作文课和班会课。吴老师讲评作文有个习惯,他会把全班每个人的作文都拿来讲评,每篇作文他都能找到优点,再差的作文他都能发现亮点,或是一个好词好句,或是一个好的修辞。但是,再好的作文,里面的不足点他也毫不留情挑出来念给我们听,并指导改正。站在讲台上,绘声绘色讲着,让我们时而严肃,时而笑得岔气。他有个特点,好作文,也不说是谁的,差作文也不说是谁的,只有当事人清楚。那一年我们的作文课就是彼此欣赏彼此哄笑着,反正谁也不知道谁的作文出彩或搞笑了,只有老师和作者清楚。大概是见人有分的原因,每个人都会竖着耳朵听,因为下一篇可能是点评自己的作文。走上讲台这么多年,我一直渴望像老师那样大气磅礴评着每个学生的作文,让学生能沉思,能自豪,能哄堂大笑,能尽情释放。尝试着却望尘莫及,也许,功底这东西不是依样画葫芦能学得到的,非要有扎实的功夫不可。

每周一篇周记,每次班会课就是老师讲周记的高光时刻。周记是我们真实曝光自己灵魂的载体,一周的喜怒哀乐经历的凡尘琐事,我们都会毫无节制毫无隐晦地袒露在周记中,那时我们都单纯得像一泓清水。所以,班会课真是一周一次的调解课,也是原生态的思想曝光课,亦是写作展示课。那时还没有双休日的说法,记得周六是正常上课的,下午上完三节课就开始大扫除。十一月的一个周六,轮到我一组扫除,我到寝室去拿盆子,一个玩得特别好的同学看到我盆子里装有半脸盆清水,楼上没有水池,她提议从窗户倒出去。她先伸头看了一下外面,发现没人,快速将水哐当倒下去,正巧班上有个男生冲出来,我们宿舍的窗户底下是一个门口,那半盆水直接倒在男生的衣服上,男生气急败坏冲上楼,一脚踢开我们的寝室门,破口大骂一顿,还要动手打人,吓得我们瑟瑟发抖,一个劲说对不起,他把身上的牛仔服脱下狠狠摔在地上,要我们去洗。那件牛仔服已经穿了一周,很是油腻,我们只好到学校水池去洗。牛仔服太厚了,我用刷子刷了半天,累得要命,就是洗不好。那个倒水的同学说:你这么老实洗干嘛?看我的,用脚踩!同学于是将衣服放在水龙头底下,用脚踩了几遍就交给了那个男生。

下周班会时,吴老师重点点评了两篇周记,仍是没有点名。他先边念边点评我的周记:“‘哐当一声,对方飞起脚一脚将门踢开,破口大骂,瞎眼了?他妈的这么倒水!然后气汹汹将衣服摔在地上,你们去洗!’同学也不是故意倒水在你身上,人家已经道歉了,还这么凶巴巴恶狠狠干嘛呢?男同学冲到女生寝室撒泼,有点缺风度。”紧接着又点评男生的周记,男生则讲他刚跑出门就被倾盆而下的水泼了一身的事。念完,老师点评:有一幅漫画,叫做开门倒水出门倒。画面的内容是,一个女人打开门就将一盆水往门外一倒,冬天地上的水很快结冰了,她出门踩着一滑,摔伤了。做人嘛,要养成好习惯……老师借点评周记各打五十大板,却始终没有点名,课下也没有找我们去谈话,这事就过去了。从此,我再也不会为了方便乱倒水,后来住在高楼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随手向外丢,这自律的习惯大概形成于那节班会课的影响。那个男生家里是当时一个著名的厂矿的,那时那个厂矿富裕得很,条件特别好,作为厂矿的子弟,在同学中傲娇得很,加之他们都是外地来的人,对我们土著往往不屑一顾,尽管他们的学习并不出色,但是他们有资本傲。吴老师一节班会课,竟然让那个傲慢的家伙也收敛了很多。

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我再也未见过吴老师,吴老师仍作班主任,仍教语文,经历着三年一个轮回的无数学生,我想吴老师可能早已不记得我了,即使相见应不识,学生变化多大呀!2014年国庆,我们整个年级都在搞同学聚会,这时我客串到三班理科班去坐了一下,喊一声吴老师,哪知他脱口而出喊出我的名字,竟然说我还是做学生时的模样,还说我的发型还是学生头,我一时感动不已。

三年疫情,我们的很多老师都走了。今年7月我们又一次同学聚会,我们文科班在九江聚会,因恩师班主任张老师年事已高,身体欠佳。理科班陆续在不同的地方聚会。七月中旬一个活动接着一个活动,尽管忙得晕头转向,想着曾经高一的班主任吴老师,想着三班理科班曾经的小伙伴,而且很多同学我还没说过话的,我还是毅然赶到他们聚会的地方。我晚上赶到时聚会已近尾声,主要节目演完,吴老师也回到了家中。第二天吃完中饭就是在天南海北工作的同学返回的时候,我给吴老师打了一个电话,吴老师听说我到了,他说第二天中午他参加我们的分别宴。那天骄阳似火,当同学开车将他接到酒店,我迎上去时,在乌泱泱的同学中他喊出我的名字,席间他还说了我当时求学时的一些花絮。老师而今八十多岁了,竟能清楚记得那个只教过一年的整日默不作声的学生,足见老师对学生多深沉的爱!

吴老师教学精彩,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记得他神采奕奕的讲课情景。他管理班级,做学生工作,总是那么从容诙谐,真有一种雍容大度的气魄。记得高一时学过一篇英语,讲的是美国一个84岁的老教师,保留着他的所有学生的名单和作文,当学生们去看他时,他能准确说出每个学生的特点。一个对教育充满着激情和热爱的人,就会将自己的一生都沉潜在学生中。书上说的是一个优秀的美国教师,过了多少年,我突然发现,这个故事其实也是在写吴老师!

年少时走过的路大多不堪回首,贫穷、饥饿、屈辱、孤独、不安……像蛇一样缠绕着,肉体和灵魂饱受生活的煎熬,时代的一粒尘,个体的一座山。唯一让人觉得有温度的是,在艰难的岁月里,我遇见过许多好老师,即使像吴润根老师这样仅仅教过我一年的老师,也值得我终生感恩,永远铭记于心!

紫花墩,这个称谓也许有特定的意义,紫色是高贵的象征,紫花墩,大概是灵魂高贵的教师的聚集地?紫花墩,我的老师们,那些青春远逝灵魂散着芬芳的高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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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松随感
以教育的眼光看世事,坚持原创为主,以随笔、随感、文学的形式展示独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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