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秦派二胡的定位
“秦派二胡”为当代中国众多民族器乐艺术流派之一,是自刘天华先生在 20 世纪初叶开创的专业二胡艺术形成以来发展最快、成就最高、特色鲜明、影响深远的一个地方派别。在林林总总的二胡派别中①,“秦派”有它特殊的地位。
二、秦派二胡的“立派”条件
1.曲目数量大,初步统计,具有“秦风”“秦韵”的二胡独奏曲、叙事曲、协奏曲不少于 100 首。其中某些曲目产生了全国性影响,如《秦腔主题随想曲》、《迷胡调》(鲁日融)、《蓝花花叙事曲》(关铭)、《陕北抒怀》(陈耀星)等。
2.元素多样而风格相对统一,无论取材于陕北黄土高原的民歌、道情,还是关中平原的秦腔、迷胡、碗碗腔,都一律凸现出浓郁的“秦声”特色,由此,在民族器乐界高高地树立起了一种公认的二胡艺术地方风格。
3.初步形成具有本派特色的一套律制、技法、旋法、音韵等音乐语汇。
4.为了拓展“秦派二胡”艺术的发展空间,在长期创作、演奏实践的基础上已经进行了一定深度的理论思考和探索,从而为本派奠定了初步的理论基础。
三、“秦派二胡”的历史、地理、文化渊源
1.“秦”地历史文化传统极为深厚。“秦”是中华文明发祥地之一,也是中国古代“区域文化”的优秀代表之一。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前 5000—前 3000)、传说中的“黄帝”、三千年前的周、两千多年前的秦及把封建文化推至高峰的“汉唐”文明,构成一个绚烂多姿的历史文化长廊。同时,这里北部有黄土高原,中部有关中平原,南有汉中盆地,三分天下,各有其一;多样的自然景观及相关民俗生活内容,培育了多种文化生态。历史地理的优势,给 20 世纪新音乐创作、表演、教育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启示。正因如此,以这一“地域”文化传统为依托的“秦派”二胡,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的光耀。
2.“秦”地民间音乐品类繁多,风格特色富有个性。纵观三秦大地,广泛传播着难以计数的民间、宗教音乐,其中有陕北、陕南民歌,陕北、陕南、关中秧歌、社火,陕北唢呐、道情、说书,秦腔、迷胡、碗碗腔、汉调二黄、华县皮影、各地佛教、道教音乐等。特别是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唐宋的“西安鼓乐”,其曲目数量之巨、民间传承之悠久、历史文化含量之深邃、体式结构之庞大精妙,皆可以称为汉族传统音乐之翘楚。另则,秦地民间音乐不仅仅是品类多样,更重要的是它们语汇、音律、风格的相对统一(汉中盆地音乐属“江汉文化”板块,需另议),这一重要特征必然为“秦”地音乐的千年传承、发扬光大以至在 20 世纪新的社会文化环境下继续创新提供了根本性的基础。
3.20 世纪 50 年代以来,几代“秦派二胡”艺术家为提升、繁荣本地区的民族器乐,表现出一种可贵的奋斗精神和文化自觉性。“天时”(历史积累)、地利(类别多样、特色鲜明)只是前提,文化的传承、创新,最重要的还需要“人”的拼搏和自觉。这一点,在“秦派二胡”的成长中尤为明显。我们注意到了,具有秦地音乐风格的早期名作,不是出于二胡,而是更富有秦地“草根”特色的“板胡”曲《秦腔牌子曲》(郭富团,1952)、《绣荷包》(张长城,1952)、《红军哥哥回来了》(张长城,1958)等,可以说,这是“秦风”独奏曲第一次在现代民族器乐艺术舞台上亮相,而且,让当时的民乐界耳目一新,为之一震。正是受到这一创作动向的影响或感染,板胡之后,紧接着就有了鲁日融老师的《秦腔主题随想曲》和《迷胡调》两首秦派二胡名作的问世。它们的产生,不仅仅是为二胡艺术领域增加了两首新作而已,而是标志着一个重要的地方派别的正式诞生。从那时到现在,整整半个世纪,这个二胡地方派别以它强盛的生命力,持续地掀起了一股二胡艺术的 “西北风”。无论是创作、演奏还是学术研究,新作不断、成果累累、顺时而进,获得了广泛的承认和赞誉。
于此,天、地、人三要素,为“秦派二胡”的形成、壮大、兴旺,各自发挥了内聚的潜力,最终酿成了今日令人“刮目”而视的阵势。令本派自豪,也让二胡界欣慰。微信搜索中国二胡艺术网关注每天分享专业二胡知识
四、秦派二胡与中国 20 世纪二胡艺术
秦派二胡于 20 世纪 50 年代末进入二胡界视野,这个时期正好也是二胡语汇技法向多元探索与扩展的时期,从比较有代表性的曲目看,计有江南风格 (《二泉映月》《寒春风曲》②《山村变了样》)、东北风格(《江河水》《新东北风》)、蒙古族草原风格(《在草原上》《赛马》)、中州风格(《豫北叙事曲》《河南小曲》)、江淮风格(《赶集》)、西藏高原风格(《金珠玛米赞》)、湘楚风格(《湘江乐》)、川蜀风格(《大凉山狂想曲》)以及岭南风格等。但很可惜,所有这些具有地域民族风格的创作,常常仅有一两首,似乎是为“试验”而作。个别有深远影响的名作如《豫北叙事曲》《江河水》等,则其创作取向意在作品的语汇、技法上加以突破,而将地方风格置于后位。唯独坚持下来并自立一派的,恐怕仅十之一二而已。
其中就有一个“秦派”。所以,“秦派”的自立,在 20 世纪二胡艺术中就有了不同凡响的意义。它证明了在一种现代器乐艺术中,如果目标明确、执着追求,一定会形成相对独立的地方派别。同时,这样的派别,对于这门艺术的兴盛、成熟具有不可低估的意义。最后,它还能让这门艺术继续保持自身的多样性和创造的生命力。总之,秦派的树立,对 20 世纪二胡艺术未来的启示意义,值得界内同仁三思!
五、秦派二胡与“秦派民乐”
秦派二胡与“秦派民乐”是共生的。它们具有共同的历史文化背景和共同的传统音乐资源。从秦地的民族管弦乐队创作而言,它的发端比二胡早一些,从其他独奏艺术而言,二胡又比古筝、琵琶、阮、笛子、唢呐、笙等略微早一些。但无论迟早,它们相互间的亲缘关系是十分紧密的,相互间的影响也很广泛。大家几乎都以秦地各种民间音乐素材进行本领域的创作,只是语汇、技法各各有异。相比之下,二胡、古筝、板胡三件乐器的成就更大一些。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倾向是,1990 年代以后,秦派的管弦乐、琵琶等领域的创作语汇技法出现了某些“新思维”,拉大了与传统风格的距离,其他各类乐器则仍固守着传统“秦风”。其中的原因,我以为是专业作曲家介入的成分较大而产生的。二胡领域仅出现了青年演奏家高绍青在域外进行的“陕北民歌”的爵士化试验,力图加大秦派二胡的“张力场”,但未引起国内、省内同行的注意。窃以为,在秦派二胡的逐步前进中,任何一种新的探索都应该给它一定的空间。秦派二胡只有兼收并蓄,才会有更宏阔的前景。
六、余论——秦派二胡前瞻历经半个多世纪的积累,秦派二胡成绩赫然,获誉很多,并在二胡艺术的地方派别领域中居于重要地位。然而,仅仅满足于此,决不应该是我们的最终目标。相反,我们应该树立更为远大的追求,我们也有条件实现这样的追求。个人认为,要让秦派二胡取得更大的艺术成就,为新世纪二胡艺术的发展发挥更大的作用,必须先寻找到存在的问题,再讨论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方是前进的良策。
秦派二胡的问题,主要存在以下几点:
1.在音乐语汇风格的应用上,呈现出较强的“守成性”如果说以往秦派二胡所以有很强的可听性,其风格所以具备那样鲜明的特色,主要还是来自秦地的民间音乐资源本身。这是秦派二胡乃至所有秦派民乐的优势,但太过“自守”,日久天长,优势就会变成我们的劣势,守成性(对于地域特色的依赖)越强,新风格出现的机率就越少。我们应该就此认真反思!长期固守于一种风格特色,一定会造成地域特点的单一化倾向。
2.在民间素材的选择上,呈现出一定的“单一性”
对大多数秦派二胡所用的音乐素材分析之后,人们会发现它们主要来自秦腔、迷胡、碗碗腔和少量陕北民歌。素材的“单一”(相对而言)必然带来整体风格的“单一”(也是相对而言)。实际上,秦地的音乐何止这些,仅一种“西安鼓乐”就是一个积蕴丰厚的音调宝库。但迄今为止,我们很少见到取材于“西安鼓乐”的秦派二胡作品。所以,我们应该把眼界打开,向更大范围的“秦地音乐”索取资源,也应该在更高的层次上提炼出新的音乐思维,让秦派二胡生长的土壤更加辽阔富饶,语汇技法更加多元。
3.在创作队伍的成分上,也显得“单纯”
如果我们统计一下上百首秦派二胡的作者,可能百分之八十以上来自演奏家。这也是所有民族器乐创作的一个普遍现象。无疑,秦派二胡演奏家对于这一派别的历史贡献是巨大的。因为直到今天,几乎所有优秀的传世秦派二胡作品,也都是由他们谱写的。但同样的,这样一种优势,持续太久,仍然会成为它的劣势。这正如 20 世纪二胡领域的历史进程一样,早期的二胡前辈,均一身三任,既是演奏家,又是作曲家,也是教育家,从而开创了二胡艺术的新天地。然而,到了 1960 年代,如果没有刘文金的《豫北叙事曲》《三门峡畅想曲》,可能二胡还会步履维艰,继续处在一种创作的“半业余”状态。为了使秦派二胡在基本立足的基础上“再跃一步”,我们必须与作曲家队伍“结盟”,让他们关心这个派别,为这个派别的兴旺发挥自己的才能,让秦派二胡在未来的发展历程中不断有佳作、大作、力作问世,为新世纪二胡艺术的全面繁荣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总之,开阔视野、强化优势、改变观念、立足创新,将是秦派二胡今后最重要的选项!
①目前认定二胡派别的理论依据,取多种因素。如“蒋派”以一位演奏家的演奏风格和技法为宗;江南派、秦派以作品地域风格为宗。还可能有以一位教育家的教学方法及其成名的学生群体为宗者,如正在酝酿的“马(有德)派”或其他教学派别。在二胡艺术发展出现了全面发展的大趋势时期,本人认为只要有依据、有事实,均可以“开宗立派”,它对二胡艺术的不断推进,在总体上肯定是有益无害的。
②阿炳的这两首杰作,“创作”年代应该在 20 世纪前半叶,但由于它被正式记录、特别是广泛流传于 1950 年代以后,所以,我们有理由把它作为 20 世纪后半叶的作品。
来源:人民音乐,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