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可以和什么动物属性对应?在探讨这个问题之前,不妨先回顾一则旧闻:
1991年,深圳新闻媒体报道了一条颇具爆炸性的新闻:深圳暂住人口达到了常住人口的两倍:截至1990年底,深圳流动人口133万人,而常住人口仅有69万人。
往前推一百多年,开埠不久的上海也发生过类似的人口暴增,主要是江苏、浙江、广东、安徽的大量人口移居而来。
在和平年代,中国人是绝对安土慎迁的,但是深圳打破了这样的传统认知。
长篇报告文学《深圳的斯芬克思之谜》写道:一座城市的流动人口、暂住人口大大超过常住人口。这在中国的城市史上,除战争、灾荒年代外,还是第一次。
《深圳的斯芬克思之谜》
陈秉安、胡戈、梁兆松著,海天出版社1991年出版
90年代初,深圳曾经对全国各地来到深圳的劳动力人口进行过一次摸底调查。结果显示,“永久沉淀”的有14万人,包括正式调入的干部和工作稳定的工人。与之相对,“半沉淀”也就是没有稳定工作的有98万人。后者是前者的6倍多。
这当中,有数万借用在各企事业单位的干部,他们大多是各地体制内工作人员,想换种活法,于是以停薪留职等方式离职来到深圳,他们有一个听上去颇具时代感的称谓,叫“下海者”。
还有几十万在各种“三来一补”工厂的工人。按照彼时国内大多数地方的标准,他们叫做“临时工”。
还有一些人,抱着“闯一闯”的心态来到了深圳,想创业还没凑齐本钱,想工作还没找到机会,暂且在这座城市游荡着。他们也有一个不太好听的称呼,叫“盲流”。
深圳,聚集着上百万“下海者”“临时工”“盲流”,这些人构成了城市人口的大比重。
他们当中有一部分,经过奋斗转换身份,在深圳安家落户,绝大部分则注定成为城市的过客。时代的浪潮、生存的本能、发展的欲望,驱使他们离开家乡到深圳,但是,深圳是一座“淘汰率”极高的城市。一个人在这里站稳脚跟,意味着有6个甚至更多的人黯然出局。
2021年,深圳常住人口1756万(第七次全国入口普查数据),实际管理人口2000多万,其中户籍人口还不到600万,仍然是一个大浪淘沙的城市,只是规模膨胀了很多倍。
深圳是一个另类的城市,深圳人是一群另类的人。
深圳人做不了北京人那样霸气的雄狮,也不能像在老家时那样做不畏强龙的“地头蛇”。中国人的自信常常源自脚下的土地。深圳人的脚下,既不是皇城根儿下的北京城,也不是祖祖辈辈生长的故乡。
深圳人做不了广州人那样孤芳自赏的白鹳。单说广东人最钟爱的早茶,在深圳,恐怕没有一家早茶会入老广的法眼。倒不是说深圳的厨子手艺不精,只因早茶实际上是一种生活方式。食客气定神闲,茶点款款而至,相得益彰。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奉为圭臬的深圳人,早上必是行色匆匆,是吃快餐的料,而非早茶的主,做不了气定神闲的茶客,也成就不了口味经典的早茶。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早期版本
1983年,何煌友摄
事实上,深圳作为广东辖地却成为“湘菜之都”,不是没有道理的。火辣劲爽的湘菜,反倒符合深圳人心急火燎的生活节奏。
深圳与广州的不一致,是气质上的。一个奔跑不停,一个淡定从容。
深圳人也做不了上海人那样的温良勤勉的领头羊。深圳人固然勤勉,但是很难说温良。相反,深圳人是由全国各地最不安分、不温良的人组成的。“看到绿灯抢着走,看到黄灯闯着走,看到红灯绕着走”,这是深圳人在80年代应对国家政策的行为对策。惟其如此,率先开办“三来一补”企业,拍卖土地使用权,这些其他城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才能在深圳发生。
颇具戏剧性的是,深圳人如此“胆大包天”时,是受到不少批评的,其中有来自上海的声音。1982年3月29日,《文汇报》刊登署名文章《旧中国的租界》,暗指经济特区等同于旧社会的租界。这种声音,直至1984年邓小平视察深圳、珠海、厦门时对特区成就予以充分肯定,才慢慢消逝。
深圳人究竟是什么?
也许,东非大草原上年复一年横渡马拉河的角马,才是深圳人的真实写照。
每年5月,东非塞伦盖蒂大草原进入旱季,约有200万只角马,长途迁徙8000公里,强渡马拉河,为的是对岸马赛马拉肥沃的草原。一年一度的角马大迁徙,壮观而惨烈。马拉河水流湍急,河里凶猛的鳄鱼正等着一年一度的大餐。角马冲入马拉河,奋力游向对岸。有的被激流冲走,有的被鳄鱼吞噬,有的在同伴的踩踏中倒在了岸边陡坡。有科学家做过估计,迁徙中约有0.5%的角马死于马拉河(本段落数据来自纪录片《非洲的神秘荒野》)。有关角马渡河的死亡率,在多种影片和文章中,数据皆不相同,但是都是数以万计的角马葬身马拉河。
终究有更多的角马渡过了马拉河,来到马赛马拉草原休养生息。角马队伍生生不息,第二年又有几十万只在旅途中出生的小角马加入迁徙的大军,再次拼命向马拉河对岸冲去。
角马,就是这样一个在大浪淘沙中被不断洗牌的种群,在强敌环伺的草原上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不必夸大角马的勇敢,这是它们的自然属性,但是完全可以说,角马强渡马拉河,是为活命,而不是为逃命。
也许,深圳人就是角马。
《上海秩序·深圳气质》
马尚龙 马骥远 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
·作者简介·
马尚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散文报告文学专业创作委员会副主任,上海明复图书馆理事长,上海评弹团艺委会顾问。生于上海,老写上海,写上海到老。
马骥远,生在宁波,长在安徽,工作在深圳,香港浸会大学传理学文学硕士。从事新闻工作30年,现任深圳报业集团晶报社采访中心主任,主任记者。2008年亲历汶川大地震灾区报道,并在深圳对口支援甘肃指挥部驻点采访;2013年至2016年,担任晶报驻台湾记者。多次获得广东新闻奖、深圳新闻奖;2023年,获得深圳第七届新闻英才奖。
戴敦邦先生为《上海秩序·深圳气质》题写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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