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字塔之巅“开盲盒”

时事 2024-11-24 17:38 江苏

编者按：2024年7月17日，上海博物馆“对话世界”文物艺术大展系列第四展“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于人民广场馆盛大启幕。这是有史以来全球最大规模、亚洲最高等级的古埃及文物出境展，也是中国官方博物馆首次与埃及政府合作，全面揭秘古埃及文明及其最新考古发现的重磅大展。值得一提的是，在其中“萨卡拉的秘密”这一版块首次系统公布中国与埃及联合考古队在萨卡拉地区展开联合考古以来取得的重大发现，这次来上海“出差”的古埃及文物，也都是由中埃联合考古队参与发掘的。本篇文章就是由中埃萨卡拉联合考古项目组中方领队薛江教授口述的埃及考古纪实。

萨卡拉地区猫神巴斯泰特神庙遗址

2018年，考古学家在埃及萨卡拉发掘了一处距今2500年左右的猫神巴斯泰特神庙遗址，其被列为2020年世界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萨卡拉出土的文物量大，在文物数字化方面中国的技术手段走在前列，疫情后中埃双方很快谈妥了合作。2024年6月，作为上海外国语大学与埃及最高文物委员会联合考古队的中方队长，我与朱青生所长、颜海英教授、党杰博士等6人参与中埃萨卡拉联合考古项目，在开罗近郊的萨卡拉工作了一个月，完成了巴斯泰特神庙中发现的上千具彩绘木棺中的22具最新出土的彩绘木棺的样本扫描和数据采集工作。在有着四千多年历史的15座金字塔环绕的区域工作和生活，我们不仅参与考古工作，也切身体验着金字塔建造者的生活环境。

中埃联合考古队合影

本次上海博物馆“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的“萨卡拉的秘密”展厅中的部分文物便是中埃联合考古队直接从考古遗址运到上海博物馆展出的，完成了它们第一次面向世人的公开亮相。

喝过同一杯水的都是好兄弟

Egypt

六月的埃及天气异常炎热，我们每天五点多起床，六点去考古基地，爬一座山，六点半到达工地，我们工作的库房则在工地上方。等到七点警察来了，我们在六名警察实枪荷弹的把守下拍录像开锁，他们每天都是这样兢兢业业。去工作基地的时候我们会把早餐、水背上去，带上清凉油、驱蚊液之类的小物品分发给大家，让大家工作得更愉快。

在开罗工作期间的气温一度达到46、47摄氏度，我们在一个地表温度要远远高于这个温度的大沙漠里面，每天收工时，每个人的面孔都是红红的，我们考古队工作人员常常中暑。那里医疗资源也相对匮乏，我母亲懂一些医学知识，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些，刮痧、拔罐、处理伤口基本上都能操作。队员们中暑后我给他们治疗，给他们喝藿香正气水，佐以刮痧、按摩，每次操作完后他们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有的考古队员住在萨卡拉旁的村子里，一来二去，我会一些“中国医学”的消息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有时工作完成后，去村里边的埃及同事家吃晚饭，村民知道我懂一些医学知识，常常排着队等我按摩、刮痧。埃及人非常热情，我去后他们拿出最好的食物招待我们，主要是烤肉、烤鱼、烤鸡、烤牛肉等等。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大家席地而坐用餐，我想喝水，男主人站起来给我倒了一杯，我喝完杯子刚放下，他就拿起来喝，接着一桌人都用这只杯子喝了一圈水，我觉得很惊讶，他和我说，我们是把你们当自己兄弟才这样的，喝过同一杯水的都是好兄弟。

开棺清理

我们很快和埃及考古工作人员熟络起来，工作的时候默契度、配合度也更高。这些棺从墓里边抬上来后，我们对这22具棺进行了清理、编号、360度拍摄扫描，记录其状态（文物是否受损、遭受病虫害的情况）。每具棺上面都有文字，所以每天我们有个重要任务就是棺抬上来以后，把上面的铭文、象形文字画一遍，把棺的大致形状记录下来，我们画了整整一大本图册，最终形成了一份详实的资料。除此之外，我们还撰写了后续的研究思路和研究计划，最后毫无保留地把整理的资料、数据、图片等信息报告存到硬盘里给埃及当地每个机构一份，他们非常感激。由于我们在埃及的工作完成度出乎埃及人的意料，埃及最高文物保护委员会的秘书长逐渐适应和信任我们这群代表着“中国效率”的外来专家。我们离开埃及时，埃及考古队的工作人员排着队跟我们一一拥抱告别。

开棺如同“开盲盒”让人兴奋

Egypt

坐吊篮下到16米深的竖井墓深处

在埃及的出土文物里挑“宝贝”，是一件幸福又奢侈的事。我们在萨卡拉坐吊篮下到16米深的竖井墓深处时感觉非常震撼：为了节省空间，成堆的彩棺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墓室挨着墓室，甚至连缝隙里都塞着不同时期的棺木，很多空间被重复利用过，每个竖井墓里都有上百具棺木，容积率奇高。

层层叠叠的棺木

每次开棺跟“开盲盒”一样，让我非常兴奋。有的棺打开后发现里面的文物仍然精美，裹尸布上面的装饰特别漂亮，我开始里里外外地记录、拍照。由于这批棺都是带底座的，这个墓又是一个合葬墓，里边有300多具棺，据此我初步判断这批棺年代比较靠后，是在古埃及23到25王朝以后的，大概是在同一时代下葬的。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一个方形的棺，这个棺尽管装饰特别简单，但所用木材品质上乘，直觉告诉我这个棺不一般。因为从中王国晚期的人形棺开始，棺外边一定有一个方形的椁，所以我判断这是一个人形棺的方形椁。我问埃及考古队的人，这里头会不会有人形木乃伊棺，对方说这是个空棺，我说必须打开，因为我已经做了初步判断。打开后发现，这里不但有人形棺，而且这个人形棺是侧躺的，脸朝东，棺的固定方式也跟早期的特征一模一样（现在常看到的人形棺为平躺的，脸朝天），那一刻真是让人振奋极了。因为原来我们只在文献中读到过这种状态，却没有见过实物。后来我们确定了这是早期棺，这就相当于以此为代表的古埃及最早的一批人形木乃伊棺被发现了。那么这个窖藏里的棺椁就不仅仅是25王朝以后的，从古王国晚期到中王国到新王国，到后埃及时期都有。这就可以确定这300多具棺不是一个年代的，它们有可能是贯穿了整个棺椁的发展史。

已经清理好的人形棺

原来在世界上有一个古埃及棺椁类型学，这批棺椁类型学的基础是以南部底比斯的棺为主。北部萨卡拉地区的棺因为发掘的比较早，加之西方盗墓现象的存在，流落到世界上各大博物馆，有的博物馆保存一个棺盖，有的保存一个棺箱，每个博物馆保存的棺并不完整。此前埃及北部棺的研究一直属于空白领域，这批棺完成研究后，一方面，填补了早期埃及北部棺椁研究的空白，另一方面，由于这个墓穴中的棺椁时间跨度长，等我们完成研究后将填补世界棺椁类型学的空白，这将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另一个重要发现是我判断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棺椁的批量化生产了。这一时期棺椁的加工已经按照不同时代的样式提前生产好，加之隔壁是木乃伊加工厂，所以这个墓里的棺椁形态样式十分丰富。大多数人在去世以后都被运到木乃伊加工厂集中地去处理，棺也是生前按照个人喜好集中挑选好的，这种判断现在来看是成立的。

以古文明为链接的隔空唱和

Egypt

结束一天的工作，我回头看向回家路上穿长袍的村民，他们有的骑着小毛驴，有的头顶货物，忽然之间，我仿佛看到了远古与现在的叠影。为追求信仰而建造的金字塔，以及今天为维护世界文化遗产而劳作的人们，在萨卡拉的夕阳下如此和谐地构成了一个画面。

为文物拍照

在埃及考古的时间里，我们与埃及当地人朝夕相处地工作、生活，了解其文化、历史、生活习惯。古代文明是全人类的瑰宝，具有超越时空、超越种族的共通性。我们以古文明为链接，通过考古工作深度了解当地人的生活文化，用当代的眼光去看待古文明并进行穿越时空的对话，而这也是当代国家文明共建的应有之义。

中国和埃及同为世界文明古国，2024年是“中埃伙伴年”，通过中埃两国联合考古行动与策划展览，两大文明得以深入交流，两种文化实现对话，从而再现“文明灯塔”的辉煌，它们彼此照亮，既连接过去，又引领未来。

萨卡拉考古纪录片

来源：《群众》杂志2024年第22期

原题：古文明金字塔之巅的隔空唱和

本文由薛江口述，包咏菲整理。薛江，中埃萨卡拉联合考古项目组中方领队、上海外国语大学世界艺术史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张念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视频来源：B站@中国考古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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