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后曾这样评价周恩来：世界上的许多领导人和政治家往往全神贯注于某一事业或问题，周恩来却不然，他能广泛地谈论人物和历史，他知识渊博是惊人的。不仅仅是尼克松，很多与周恩来接触过的人都有同感。周恩来爱读书，也会读书，正如他在工作中能处理好千头万绪，炉火纯青地运用辩证唯物主义一般，周恩来读书也有自己的“辩证法”，善于把两点论与重点论统一起来，把握好各种关系，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读书之道。
广博涉猎与精专研读
周恩来出生于书香之家，童年时就已读过《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说岳全传》《红楼梦》等书籍。青年时期更是广读博览，涉猎古今中外多种学说思潮。古籍中熟读四书五经，又爱看《史记》《汉书》《离骚》等文史类作品，还有清初进步思想家顾炎武、王夫之等人的著作。西方学说中认真研读过西方启蒙思想家卢梭的《民约论》、孟德斯鸠的《法意》、赫胥黎的《天演论》等。他能直接阅读英文和日文的书籍，东渡日本期间，阅读了河上肇的《贫乏物语》《社会问题研究》和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神髓》等日本早期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著作。在欧洲时，更是如饥似渴地阅读英文版《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国家与革命》。
为博览群书，青年周恩来一方面节衣缩食，省钱买书；一方面充分利用时间，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和他共住过的留日学生谈及对他的印象是：生活朴素，学习刻苦，博览群书，知识渊博，记忆力强，条理清晰。每次外出散步，他从来不在马路上溜达，而是走得很快，去书店翻书阅读。
领导革命和建设的过程中，周恩来仍然坚持广泛阅读。据曾任总理办公室秘书的吴群敢回忆，“总理唯一自己给自己封的‘官'就是西花厅学习小组组长”。从《周恩来选集》里大量引用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经典，党和国家文件、共产国际文献、国际条约，中外历史人物言论及文学作品中，就可以窥见他阅读量之广泛。
“文革”时期，针对“四人帮”对出版工作的破坏，周恩来旗帜鲜明地指出：“《鲁迅全集》封起来干什么？这不是滑稽得很吗！”“我看现在要出一批书，要广开言路。读马克思、列宁的书和毛主席的书是主要的，但也要读历史、地理，读哲学……，知识面越来越狭窄，这不行。”及至躺在病床上的最后日子里，每当清醒时，周恩来仍然请身边工作人员把国际简报、国内动态和参考资料等念给他听。
周恩来既提倡“多多读书，多多研究”，也辩证地认为“宁精勿杂，宁专勿多”。1949年5月7日，周恩来在中华全国青年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和青年人讲读书学习方法时指出：“先搞一个方面，没有通就钻进去，先把这方面搞清楚。”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周恩来读书也有这股钻研的劲头。读《共产党宣言》时，他阅读了英文版、日文版、法文版和陈望道、华岗等人翻译的多个版本，通过细微的文字差别把握马克思的理论真意，甚至在一定意义上成了“翻译专家”。据陈望道回忆，他1975年3月在北京参加人大常委会时，周恩来问他是参考哪一个版本翻译的，陈望道说，日文和英文，主要是英文，周恩来就用英文对《共产党宣言》英文版作了一些分析，并和他商讨了翻译上的一些问题，给他很大启发。周恩来还结合《资本论》等其他马克思主义经典和中国具体实际进行深入研读，在社会主义革命、私有制改造、统一战线、思想文化等问题上颇有建树。
周恩来在阅读书籍钻研问题时，会认真地画重线、写眉批、记笔记。现在保存下来的周恩来读过的《卡尔·马克思的生平与教导》一书中，就保留着他对马克思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新贡献的勾画。另一本《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中，周恩来在关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那一节，逐字逐句圈点画线并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批注。
汲取智慧与质疑反思
周恩来读书强调“审慎求真”，既重视从书中汲取智慧，又不盲从，敢于质疑，善于反思。要做到这一点，关键是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1949年11月，周恩来在外交部成立大会上告诫我们党的干部：“要培养思考的能力，头脑不但要记忆，并且要想。必须要多思考、多分析研究。”1963年7月，他在北京市高等学校应届毕业生大会上的报告中又辩证地指出：“书本上有些东西是对的，有些东西是不对的，就是不对的也要了解。这样就可以使我们的知识丰富起来。”
周恩来少时读到过“申包胥安楚”的故事。申包胥是春秋时期楚国的贵族，当吴国攻占楚国时，他到秦国请求救兵，使得楚国得到平安，随后又辞谢楚王赏赐进山隐居。世人多认为申包胥是忠贤典范并对其安楚一事加以颂扬，周恩来却另有思考。他虽然肯定申包胥“其精卫杜鹃之精诚，固不可没也”，却认为其安楚行为不足法，他的逃赏履信也不足道。因为“其不明君臣朋友之大义也”，没有在事情可以挽回时候进行努力，而是直等到事情发展到无可奈何的时候，而再去乞求秦国援军，实在不能算是计策高明。何况他能在国破家亡之际成功逃至秦国实属侥幸，而秦国是否愿意派兵也是不确定因素。万一“秦王无所动于衷，坐观成败，则虽以包胥七日之泣，又何足以救楚哉！”这些观点，被周恩来在南开学校读书时写成了作文《申包胥安楚论》，反映了青年周恩来思考问题的独到和深刻。
若是说，读书时期的独立思考主要体现为观点的别具一格，关系到一篇作文成绩的好坏，那么，当成为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后，能够批判性地认识问题，带领人民选择正确的方向和道路，就是关系到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大事。
1960年初，毛泽东号召全党开展读书活动。他指定读的书是1959年1月第三版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当时中国和苏联在如何认识和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上已出现明显分歧，为什么毛泽东还要求全党读这本书呢？毛泽东曾这样回答：对社会主义的探索，在理论上成系统的东西还不多，除了斯大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外，只有这本书。他说：“教科书有缺点，但比较完整。”
这年2月，周恩来到达广东从化，召集李富春、陶铸、宋任穷、吴芝圃、许涤新、胡绳、薛暮桥、王鹤寿、吕正操、陈正人等组织读书小组，用了3个星期时间，把《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社会主义部分通读了一遍。周恩来在读书过程中专门强调学习方法的问题，提出要进行批判的学习，要分析这本书，对的要加以肯定、发展，错的要加以否定、批判。他在研讨中进行了两次发言和一次总结，既肯定了教科书值得学习的地方，也提出了其中的不足之处。比如周恩来赞同教科书关于存在过渡时期的说法，但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从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革命转变时期的5条重要方针，其中一条方针是“两条腿走路”，即对立面的统一，而教科书在这一点上具有片面性。而周恩来在指导新中国经济建设过程中，一以贯之地坚持了“两条腿走路”的思想。
改造自身与改造社会
人们大多对周恩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鸿鹄之志耳熟能详。要实现这一志向，至少涉及到两个层面，即用读书获得的知识改造自身与改造社会。这两者又是辩证统一的。通过不断读书，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提高实践能力，从而更好地改造社会；而经过改造社会的实践活动，也可以进一步加深对书本知识的认识，从而更好地提升个人修养。周恩来的名言“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也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
关于改造自身，周恩来长年坚持读书学习，注重内心反省，他的个人修养和人格魅力长久以来一直被广为称颂，被称为“我党我军优良传统和作风的化身”。在他看来，“无产阶级首先要进行自我改造”，“只有能自我改造的人，才能改造别人”。1943年3月18日，周恩来农历45岁生日的当天，他一字一句地写了一份《我的修养要则》，第一条就是加紧学习。几个月后，他利用参加延安整风学习的机会，阅读了大量历史资料，写出5万多字的笔记，深刻总结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和抗日战争初期的经验教训，进一步增强了理论修养和党性修养。
周恩来非常善于从中国传统文化经典书籍中吸取人格养分。1939年，周恩来在绍兴与战旗杂志社的曹天风有一段耐人寻味的对话。曹天风说：道家思想对于革命、对于社会改造虽然无用处，但对于个人修养却是有帮助的，能使自己过好“黄金关、权力关、美人关”。周恩来反问：“道家最精彩的话是什么？”曹天风一时答不上来，周恩来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大概是道家最精彩的话了吧？”这句话的大意是生长万物却不视为己有，兴作万物却不自恃己能，长养万物却不为主宰。经过多年体悟与实践，周恩来把道家这种自然主义的宇宙观转化为一种崇高智慧的人生观，达到了“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的人生境界。
关于改造社会，首先要解决的是“思想武器”问题，也就是选择哪一种“主义”。从20世纪初纷然杂陈的学说和思潮中选择马克思主义，周恩来经历了艰难痛苦的摸索历程。回过头来看，其中的一些重要关节点多与读书有关。当他在日本迷茫彷徨之时，读到了《新青年》，并因为其中的宣传的新思想而豁然开朗。加之读到反映俄国十月革命的《震动环球的十日》和日本早期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终于感觉对“人间的万象真理”“模糊中偶然见着一点光明，真愈觉姣妍”。当他经过五四运动风暴的洗礼和半年狱中的沉思，赴欧“对于一切主义开始推求比较”之时，他读到了更多马克思主义经典，并最终认定要为马克思主义终身奋斗。他后来在接受美国《纽约时报》驻南京记者李勃曼采访时曾坦言，在法国读考茨基的《阶级斗争》与马恩的《共产主义宣言》，“这些著作对我影响很大”，“很短时间内，即转变到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了”。
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改造社会”的过程中，周恩来依然会从书本中寻求治国理政的智慧。他常常根据现实工作需要进行有针对性的阅读和运用，把“有字句之书”和“无字句之书”结合起来。20世纪50年代，周恩来指导解决中缅边界问题时，反复告诫相关工作人员，对如此复杂的边界问题，想当然绝对不行，若明若暗也绝对不行，一定要做到了如指掌，胸中清晰有数，才能提出好主意。他强调，在处理中缅边界问题时，必须认真地对待历史资料，必须以正确的立场和观点对历史资料进行科学的分析和判断。为了把问题摸透，他认真查阅各种文献、图册等书籍和历史资料，研究中缅边界涉及的各项问题，为公平合理地解决中缅边界问题提供了保障。
1961年4月27日，周恩来接见费彝民，在谈到统一战线工作时提出，要依靠人民，依靠同情者和进步力量，还要团结各种各样的上层人物，培养各方面的人才。他要求做统战工作的干部看看《战国策》和《东周列国志》。
周恩来很喜欢一句话，“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曾以此勉励后辈。周恩来的一生，正是在朴素的生活中，把书读出了万千滋味。在他为党和国家事业立下卓著功勋的背后，有翻飞的书页和油墨的芬芳。
（作者单位：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
（责任编辑：王双）
（原文刊载于《炎黄春秋》2022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