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三个粟特小人物

文摘   2024-12-19 18:02   北京  
唐朝历史是海纳百川、包容并蓄的历史,是多民族交往交融交流的历史。少数民族群体,甚至域外人士的参与,塑造了大唐这个“二元制复合型的盛世王朝”。延揽外族人才为我所用,既是唐朝兴盛的表现,更是盛世的助推和促进因素。少数民族人士出将入相、指点江山,在各个领域发挥重要作用,是贯穿唐史始终的一个突出特点。
后人熟知的许多唐代人物,其实都“非我族类”: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的长孙无忌是鲜卑族,中唐名相李泌也是鲜卑人;唐早期名将契何力、阿史那·社尔出自铁勒族,黑齿常之来自百济;参与后武则天时代多次政变的禁军大将李多祚是靺鞨人;安史之乱前期的朝廷大将哥舒翰来自突骑施族、高仙芝是高句丽人,戡定大乱的功臣李光弼是契丹人、仆固怀恩是铁勒人;唐后期名将浑也是铁勒族;在唐代大诗人中,元结、元稹因姓氏很容易识别出鲜卑族属,而刘禹锡则出自内附中原后冒姓的匈奴族。至于安禄山、史思明这两位乱臣祸首,则极可能是混合多种族群血缘的“杂胡”。那些在唐史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外族人物,人们不是耳熟能详,至少也略有耳闻。还有更多的小人物从未成为主角,却由于种种机缘对唐代历史的演进发挥了重要作用,乃至在无声无息之间扭转了历史的方向。本文就截取三个小人物,通过在历史的横截面上解析个体的选择,挖掘蕴含在历史偶然中的某种规律、探究面临重大抉择时展露的复杂人性。巧合的是,这三人都是粟特人。
粟特人在中国史籍中被称为昭武九姓、九姓胡、杂种胡、粟特胡等,因善于经商而著称。原本生活在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的泽拉夫善河流域,即古典文献中所说的粟特地区,主要范围在今乌兹别克斯坦。由于经商和战争的原因,粟特人在汉唐之际沿着丝绸之路大批向东移民中国。我国塔里木盆地、北方地区,以及蒙古高原都有他们的移民部落。他们经商、善战、信奉祆教,对中国古代的政治、宗教、音乐、美术以及物质文化传播都产生了深刻影响。由于“他们的东迁既没有草原人的规模性南下,也缺少政权攻灭中的奔荡,商人、使者、僧侣诸种身份烘托的他们,步入汉地呈现的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前后零散而持续、多渠道进入汉地”。入华的粟特人及其子孙,逐渐融入中华民族的大熔炉,开始书写各自的中国故事。

安金藏的壮举

第一个是安金藏的故事,他是武周早期的太医署医工。
皇权传承难题,是武则天面临的权力悖论。在武周王朝早期,或许是出于改唐为周的惯性,武则天“尊武抑李”,对李唐宗室猜忌防范,动辄大肆屠戮,“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武则天的幼子李旦退位为皇嗣,因身份敏感,终日惴惴不安。少府监裴匪躬、中官范云仙私下会见李旦,遭到处决,吓得公卿不再敢接触这个前皇帝。很快,有人告发“皇嗣异谋”。武则天下令酷吏来俊臣审问。李旦身边侍从迫于严刑威逼,有人做伪证、有人自诬谋反,眼看“李旦谋反”就要定案。太医署医工安金藏在李旦身边当差,也在受刑之列。他坚称李旦清白,可惜这不是审讯官吏所需要的,自然不被采纳。安金藏见诬陷即将成真、人头即将落地,奋力大呼:“公不信我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也。”说时迟那时快,安金藏猛地冲过去,拔出旁人的佩刀,毅然剖开自己腹部,顿时热血涌出、肠子落地,晕倒在地,几近断气。
安金藏的壮举,一时震惊朝野。武则天得知后,大惊失色,立即下令用辇舆将安金藏抬入禁中,命太医全力救治。太医为他装回肠子,用桑白皮为线缝合腹部,第二天安金藏奇迹般地苏醒了。武则天亲临探视,感叹:“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尔之忠也。”她下诏停止此案,李旦得以免于构陷。
安金藏是粟特安国人,以国为姓。他的家族在贞观四年(630)唐征服东突厥之际南下进入内地,“其先安国大首领,破匈奴衙帐,百姓归中国”。安金藏的父亲安菩,是粟特族的一名首领,内迁后仕于朝廷,最终在都城长安定居。安金藏是内迁的第二代,长大后谋了个医工的营生。他为什么能做出剖腹壮举呢?这和粟特人的民族特性有关。《大唐西域记》称康国人“其性勇烈,视死如归,战无前敌”,可见重义轻生是粟特人的一大特性。中古时期,北方少数民族有面,即用刀划脸来表达悲伤、愤怒等强烈情绪的习惯。而粟特人在漫长的经商生涯中养成诚信意识,以及习武风尚养成对规则的尊重,混合着重义轻生的品质,使得安金藏对于诬告陷害、屈打成招这一套极为反感,勇敢地为李旦发声。
安金藏此举影响深远。首先,他显而易见地激发了舆论对李旦的同情与支持。武则天也开始反省自己对待子女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停止了对以李旦为代表的残存李唐宗室的迫害,最终变“尊武抑李”为“合同李武”。武周政局为之一变,安金藏的壮举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日后,李唐王朝能够复辟,不得不说受惠于安金藏的壮举。其次,安金藏拯救了软禁中的李旦一大家子人,里面就有两位日后的皇帝。一位是二次登基的唐睿宗李旦,另一位则是将大唐王朝推向辉煌巅峰的唐玄宗李隆基。时年六七岁的李隆基在奶奶做了皇帝后,和兄弟及二伯父李贤的三个儿子“皆幽闭宫中,不出门庭者十余年”。设若李旦谋反定谳,李隆基兄弟等人大概率要连带遇害,中国也就没有20多年后的开元盛世了。无论从政治转型而言,还是从直接救人角度而言,安金藏都是李旦这一系,也就是之后李唐皇室的大恩人。
李唐皇室也给予了安金藏极高的恩赏。李旦再次称帝后,表彰安金藏当年的剖腹救护之功,擢升他为右武卫中郎将;李隆基登基后,又升安金藏为右骁卫将军。医工是流外官,入九品都极为困难,安金藏数年内即从九品之外升迁为从三品高官,堪称奇迹中的奇迹。开元二十年(732),李隆基特封安金藏为代国公,并在泰山等处刻石记功,褒奖安金藏“忠义奉国,精诚事君”,面对酷刑威逼“激忠烈之诚,突刃剖心,保明先圣。见危授命,沮奸邪之慝;转祸存福,获明夷之贞”。大历元年(766年),安享了半个多世纪荣华富贵的安金藏去世,当时在位的已经是李旦的曾孙、唐代宗李豫。李豫定安金藏谥号为“忠”,配享唐睿宗庙庭。建中三年(782年),唐德宗李适又追赠安金藏为兵部尚书,授其子安承恩为庐州长史。终唐一世,安金藏备受尊崇,子孙后代屡受荫庇之封。经帝王授意,史家在安金藏剖心救主等史实基础上二次创作,将安金藏树立为宋代以后的忠孝典范。

康承训平定兵变

第二个粟特人物是晚唐将军康承训。
康承训出自康国(都城在今撒马尔罕)。祖父康日知是河朔藩镇争霸早期的风云人物,在成德李惟岳抗命期间倾向朝廷,坚守赵州,受深赵观察使一职,后在成德新帅王武俊与卢龙、魏博两镇的进攻下败归朝廷。康日知后半生任朝廷驱使,累官至检校尚书左仆射,封会稽郡王,子孙便在朝为官为将。
咸通九年(868),来自徐州的800名桂林戍卒哗变,推粮料判官庞勋为首领,从广西北上,一路过关斩将,纵横数千里,占领徐州,切断了朝廷与东南税赋重心的运河运输。当年冬天,唐懿宗拜康承训检校尚书右仆射、义成军节度使、徐泗行营都招讨使,神武大将军王晏权为武宁军节度使、北面行营招讨使,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南面行营招讨使,兵分三路围剿庞勋起义军。
康承训向唐懿宗建议,征调沙陀酋长朱邪赤心率部会同各藩镇和其他部落一道征讨庞勋。唐懿宗接受了此项建议。于是,代北的沙陀骑兵在朱邪赤心的率领下编入唐朝正规军,气势汹汹地杀奔中原而来。康承训不会想到自己的这项建议会引发巨大的争议。王夫之直斥:“唐之亡不可救,五代之乱不可止,自康承训奏使朱邪赤心率沙陀三部落讨庞勋始。”在他看来,这项建议开启了之后的乱局,康承训简直是唐朝灭亡的刽子手,是五代乱世的催产师。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长篇累牍、不厌其烦地痛骂康承训。
王夫之指出沙陀“介吐蕃、回纥之衰,自雄于塞上,固将继二虏而与中国为敌者也”,当时羽翼未成,表面上还受朝廷羁縻,如果继续使其僦居沙徼,不知道唐朝的强弱虚实,还可能绝其觊觎之心,“立于边陲,而忘情于中夏”。那么,唐末即便有朱温之辈枭雄,也可以像当年朱泚一样在内乱战消亡;唐朝即便不足以自存,尚且可以苟延残喘,等待命世英雄来中兴,中原大地也不至于陷入五代十国的大祸。然而,康承训开门引狼入室,使沙陀人驰骋于河、淮、江、海之间,第一次作为中原舞台的主要角色亮相。在之后的平乱过程中,唐朝倚重沙陀骑兵冲锋陷阵。沙陀人目睹了大唐王朝的虚弱不堪、众叛亲离,偌大的天朝上国表面上雄兵百万,实际上无人可用。大唐大厦将倾,我何不取而代之?“振旅而归,分茅朔野,吾亦何求而不得哉?”
战后,沙陀骑兵位居首功,朝廷任命朱邪赤心为大同军节度使,并赐名李国昌,列入宗室的玉牒。沙陀势力取得了长足发展。当年,只有20岁的李国昌之子,也参加与庞勋起义军的战斗,作战勇冠三军,战后志得意满。这个儿子就是唐末叱咤风云的李克用。正是李克用奠定了五代后唐的基业,托举沙陀人变成了五代的主角。五代中的后唐、后晋、后汉三个王朝都是沙陀人建立的,十国中的北汉也是沙陀人政权。
再将视野拉长,这进一步刺激了其他少数民族的野心。沙陀可以将唐朝取而代之,可以入主中原,那么契丹、女真,包括日后的蒙古、满洲等民族,疆域、人口数倍于沙陀,更加有望入主中原了。王夫之痛惜中原大地从此“祸延于无极矣”。
考虑到康承训可能辩解说引入沙陀是为了镇压庞勋起义,王夫之承认康承训的军力不足以敌庞勋,但河北诸藩镇自张仲武、王元逵、何敬弘归命以来“皆有效顺之成劳,无抗衡之异志”,为什么不调动成德、魏博、淄青德军队参与镇压?康承训和河北藩镇军队相互配合,包围庞勋,假以时日一定能取得胜利。康承训贪功冒进,“爝火入积薪之下,沃之以膏,待其发而始悔,莫能及也。”“故唐之灭,非朱温灭之,沙陀灭之也;非沙陀之能灭之也,唐自灭也。而承训其祸原矣。”总之,在王夫之看来,康承训“召寇以入,为灭唐之戎首,罪其可逭乎”?
康承训真的如王夫之批评的那般肤浅短视、贪功冒进吗?康承训对阵庞勋之初,诸道兵未集,帐下仅一万人,只能龟缩防守。友军戴可师部很快被庞勋击溃,戴可师单骑逃走,途中死于非命。在此情况下,请求援军是前线将领的自然选择。在援军的选择上,康承训是经过慎重考虑的。首先,他先后担任过天德节、岭南西道等地的统帅,与少数民族军队真刀真枪战斗过,知道后者的战斗力。康承训深知朝廷的禁卫军和地方守军虚弱不堪—不然,庞勋的800戍卒也不会纵横数千里,局势也不会糜烂至不可收拾。中原大地没有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可调,请求外援不失为务实的上佳选择。其次,康承训也明了邀请异族入中原难免养虎为患,因此在邀请对象的选择上也费了一番心思。他没有建议邀请吐蕃、回纥等强大的蛮族—朝廷之前邀请回纥军队镇压过安史之乱,担心后者进入中原后如虎添翼,而是选择了山西北部的小部落沙陀。沙陀骑兵也没有辜负康承训的选择,作战勇猛,以一当十,曾经冒死杀入重围,成功解救出陷入重围的康承训。
康承训引入沙陀,并非临时抱佛脚,而是基于现实情况和作战需要的非最坏选项。至于这个决策引发的灾难后果,不是康承训所能预料的,也不会因为他不邀请沙陀而消逝。即便没有他这个人,该来的乱世还是会来。此时,乱世的阴云已经密布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了。
战后,宰相路岩、韦保衡弹劾康承训“讨贼逗挠,贪虏获,不时上功”。年过花甲的康承训很快先贬蜀王傅、分司东都,再贬恩州司马,上演了一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活剧。这可能是康承训对唐代历史产生的最直接的影响,在之后爆发的王仙芝、黄巢起义中,宋威、高骈等将领都拥兵自守、顾望不前。宋威曾在康承训麾下参与镇压庞勋起义,他就对同僚说:“昔庞勋灭,康承训即得罪。吾属虽成功,其免祸乎?不如留‘贼’。”

李振推动白马之变

第三个影响唐代历史的粟特人是李振,他是唐末朱温的幕僚。
李振出自中亚安国,七世祖是武德功臣、申国公安修仁。安修仁促成凉州归唐,受到礼遇。安史之乱爆发后,朝野不免厌恶胡族,尤其是安姓胡人,安修仁后人便改姓为李。光启二年(886)年底,李振仕途不顺,由金吾将军外放台州刺史。当时钱镠、刘汉宏在浙东激战,李振没法上任,无奈西归,途中经过汴州(今开封)时,进入了朱温幕府为僚佐。在朱温麾下,李振官位并不显赫,一度为天平节度副使,但任职并不局限在天平军,朱温经常交办给他一些诸如调停争端、安抚方镇、联络朝廷等差使。光化三年(900年),权阉刘季述欲行废立。正在长安奏事的李振得知后,马上东归告知朱温。当时,各方势力都在拉拢朱温,朱温犹豫不决。李振陈述太监势力不足成事,力劝朱温站在唐昭宗一边。果然,刘季述等人事败被诛,唐昭宗复位。此后,朱温愈加重用李振。
晚唐朝廷东迁洛阳后,李振往来朝廷与朱温之间,俨然成了朱温派往朝廷的代理人。李振每次从汴州来到洛阳,一定会有朝臣被贬逐,时人称他为“猫头鹰”。古人传说猫头鹰嗅到人快死了就开始叫,是不祥之鸟。舆论对李振是又恨又怕。李振会见朝臣时,也是颐指气使、旁若无人。李振为什么会表现出这副令人厌恶的做派呢?
因为李振和朝臣分属两类人,且长期受到后者的欺压。这一切要从科举制度和唐代的社会结构说起。唐代社会门阀士族依然掌握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优势,科举考试是打破门阀权力垄断的伟大创举,在一定程度上也确实打击了门阀贵族,但门阀子弟开始有意识地利用现有优势干涉科举的方方面面。教育与考试本应是填补阶级鸿沟,活跃社会流动的利器,却在实践中成了既得利益群体维持阶层固化、延续社会不公的工具。晚唐时节,科举为权贵、士族所把持。登科以后,士族勾结权贵染指清望要职,门阀子弟登上仕途快车道,自诩为“清流”,而寒门子弟即便登科,不是沉溺下僚便是晋升无望。
李振家族虽然入唐两百年,且世代不乏位居高位者,却没能跻身士族之列—至少不是中上层士族。李振是泽潞节度使李抱真曾孙,在咸通、乾符中应进士试,累试不第。这说明其家族能力有限,也让李振愤愤不平。李振后来大概率以门荫入仕,走的是官场的“杂途”,即便后来升至金吾将军,也没有走在仕途的“正道”上,缺乏后劲,故遭外放至偏远的台州任刺史。李振因此对掌权的士族清流们更为深恶痛绝。当得知赴任无望后,他绝望于继续在朝中为官,转身投入藩镇麾下,选择了另外一条权力之路。
当时有一批文人因为科举不得意或在朝廷系统中失意,转投各藩镇幕府。比如朱温的核心幕僚敬翔。文人入幕谋取功名是晚唐的普遍现象,而朝廷在穷途末路时仍旧把持着铨选的权力,门阀士族与朝廷的结合反而愈加紧密,人群与权力途径的分化愈加分明。藩镇凭借武力凌驾中央之上,加之文人们的生存环境剧变,经济条件等也发生较大变化,这些因素导致幕府文人产生了“尊幕府而弃朝廷”的心理现象。这种心理夹杂着权力欲望、个人恩怨和央地矛盾,又与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相互作用,一旦发酵成熟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当时,出身寒微的柳璨投靠朱温,不到四年即入阁拜相,为出身高贵、资历深厚的人轻视排挤。有占卜的人说:“君臣俱灾,宜诛杀以应之。”柳璨趁机诬陷裴枢、独孤损、崔远等清流宰相聚众妄议、怨望腹诽,怂恿朱温诛杀他们以堵塞灾异。李振也对朱温说:“朝廷所以不理,良由衣冠浮薄之徒紊乱纲纪;且王欲图大事,此曹皆朝廷之难制者也,不若尽去之。”
朱温没有杀戮这些清流,而是将他们一贬再贬。“自馀或门胄高华,或科第自进,居三省台阁,以名检自处,声迹稍著者,皆指以为浮薄,贬逐无虚日,缙绅为之一空。”清流士人遭到清洗。
天祐二年(905),为了斩草除根,朱温矫诏差人到各清流重臣所在州县,赐他们自尽。其中,前任尚书左仆射独孤损、右仆射崔远、吏部尚书陆、工部尚书王溥、守太保致仕赵崇、兵部侍郎王赞等“衣冠清流”刚好集中在滑州。六月戊子朔,朱温下令将他们杀害在白马驿(今河南滑县境内)。李振进一步怂恿:“此等自谓清流,宜投诸河,永为浊流。”于是,朱温下令将他们投尸黄河,史称“白马驿之祸”。不知李振有无亲临现场,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应该有一种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快感。
当清流重臣们的尸体在浑浊的黄河里随波浮沉的时候,残唐也到了气息奄奄的最后时刻。朝廷最后的依靠力量遭连根铲除,王朝便没有继续存活下去的可能了。天祐四年(907),唐哀帝被迫禅位,朱温登基称帝,建立后梁,正式拉开了五代十国的序幕。门阀士族的那一套规则和做派,也被浑浊的黄河水荡涤一空,再无重生的可能。
黄巢起义彻底埋葬了在中国绵亘700多年的门阀士族,李振推动的“白马驿之祸”则像是门阀士族谢幕的戏剧性画面。
后梁建立后,李振历任殿中监、户部尚书、崇政院使等职。梁末帝时,李振失势,投闲置散。龙德三年(923年),后唐灭梁,李振屈膝迎降,第二天全家即遭处死。
三个不同时期的唐代粟特小人物的故事至此结束了。如果不说他们的粟特人出身,读者想必并不会注意到他们的族属。因为他们已经融入了唐代社会,族属因素并没有在他们的人生选择和命运中发挥大的作用。这是潜移默化的民族融合。唐德宗期间,宰相李泌为财政开源,下令检括定居长安城的胡人户口,扩大税源。胡人因为不是朝廷的编户齐民,可以免于赋税,可很多胡人入华多代,早已汉化,在长安娶妻生子、置办产业,与寻常百姓无异,仍然不纳税赋。括户查得4000余人,官府要求他们选择:要么入籍承担税赋,要么返回域外老家。结果,没有一名胡人返回。他乡早已成故乡,家族的祖源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记忆而已。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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