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满玉：六朝如梦，鸟空啼 | | 散文255期总期648期

文摘 2024-06-30 08:37 湖北

六朝如梦，鸟空啼

雷满玉

↑ 图片由作者拍摄

农历大年初三日，我们起了个大早，从栖霞区尧化门坐地铁前往玄武区鸡鸣寺。

还不到八点，玄武城区弥漫着薄薄的青雾，太阳从东边的山林里露出半个头来，除了几个从地铁站出来的游客，街上少有人走动，车辆也少。我们过了两个斑马线，就到了“古鸡鸣寺”山门。据说每年三月上旬到四月上旬，从鸡鸣寺到和平门一线有一段非常美妙的樱花路，路两旁的樱花如雪、如云、如霞，簇拥着鸡鸣寺翘角飞檐、古朴典雅的黄色建筑，其情其景蔚然壮观。

二十年来，从我所居住的小区广场，第一次看到绸缎般的粉色和白色樱花，再到武汉大学高大繁密的樱花树以及古朴的绿色琉璃瓦建筑，武汉东湖樱园的艳丽，再到赤壁葛仙山漫山野樱花的妖艳，樱花早已从梦幻里转移至我的现实中。所谓惊艳，缘之于绝妙而稀少，比如昙花一现，比如“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樱花年年如期而至，其冷艳灿烈、美丽又短暂，时至今日，曾经惊喜又伤感的我早已有了免疫力，见之，不惊不喜。

从“古鸡鸣寺”的山门拾级而上，稍显冷清的寺院里，游人、香客并不多，大都集中在毗卢宝殿前。大殿里，穿红衣袈裟的尼僧正在率众祈福，殿外，香客手握三根香，躬身而拜，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后，按次序顶礼膜拜，捐功德钱。

我是无神论者，既不上香，也不拜佛，在人群后面，观察每一个香客和祈福者的神情。早在网上得知，鸡鸣寺做早课不允许拍照，我趁在场者专心事佛时，拿起相机，对准大殿里红衣袈裟的尼僧，发现她体形并不清瘦，面颊饱满，脸色红润，与我想象中的营养不良有云泥之别。这斋饭也不乏胶原蛋白啊！寺中穿便装的工作人员前来制止，还算客气，没有让我删掉相片。

↑ 图片由作者拍摄

毗卢宝殿又叫大雄宝殿，供奉着三身佛中的毗卢佛。所谓三身佛指的是一佛三身：法身、报身、应身。理法聚而为法身，智法聚而为报身，功德法聚而应身。毗卢佛聚三身，又称大日如来，光明普照万物佛。

不能拍照，再待下去也没意思，我便从殿侧，经财神殿，转入寺中焚香广场。香熏袅袅之中，淡淡的香气沁人心鼻。广场右侧是高高的药师佛塔，被绿色网子和脚手架包围着，春节期间，塔楼装修暂停也是情理中的事。广场后面是观音楼，左侧为豁蒙楼，楼东即为景阳楼，楼上有对联云：“鸡笼山下，帝子台城，振起景阳楼故址；玄武湖边，胭脂古井，依然同泰寺旧观。”这两座名楼供人凭栏远眺，今已分别辟为茶座和素餐馆，游客得以临窗品茗，就餐眺远，观赏古城新貌。

我穿过素餐馆，来到露台上。只见百米外，朝晖映照古朴厚重的明城墙，如大日如来之光普照，两条头颅高昂的金龙蜿蜒绵亘，双目炯炯，神采奕奕，身体上下起伏，“婉若游龙”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城墙上的游客并不多，他们在城墙上慢慢悠悠地走着，一副沉醉春风里的神态。

原来明城墙与鸡鸣寺两两相望，相隔咫尺。来南京两天了，今天与它如此近距离对望，我的心情更加迫切，急欲吹吹这初春的，来自六朝的晨风。

从景阳楼重新回到毗卢宝殿，殿中法事终了，香客、法师已离去，只有几个游人进出大殿。我问殿里尼僧，能不能进殿参观，对方回答可以。于是进去，绕毗卢佛转一圈。毗卢佛佛像下，尼僧告诉我，佛像前供奉的是释迦牟尼的舍利子，七颗不同颜色的珠子，状似琥珀，晶莹剔透。还有金棺、石函，是收藏家从海外购得，来自南京报恩寺的圣物。宗教的内核是哲学，释迦牟尼如同中国古代诸子百家创始人，是人们察世行事的导师，敬奉释迦牟尼的佛骨，就是对这位伟大哲学家的敬仰。

↑ 图片由作者拍摄

敬佛，礼佛，并不违背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的初衷。我在佛前三鞠躬，以表达对这位圣人佛菩萨的诚挚敬意。

鸡鸣寺不只有毗卢佛，还有梁武帝萧衍的正史逸闻。鸡鸣寺位于鸡笼山中，可索源至西晋时，其前身为南梁同泰寺，至今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是南京最古老的梵刹和皇家寺庙，自古有“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美誉。

同泰寺建于南朝梁武帝时期院，梁武帝敬佛，曾四次脱下龙袍，穿上袈裟，翻译佛经、讲经说法，颁布《断酒肉文》，严格僧人素食，集录佛经语句制成的《梁皇宝忏》，他还始创并举办水陆大斋、盂兰盆斋等。公元526年，印度高僧菩提达摩不远千里，从海上来到广州，梁武帝亲自派人迎请菩提达摩到南京，向他询问“功德有无”。《坛经》里记载了他们见面后的对话。

梁武帝：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数，有何功德？

达摩：是这些有为主事，不是实在的功德。

梁武帝：如何才是真功德？

达摩：完成自我、净化自我，又净化他人，普度众生，这样的功德不是靠世俗的有为来求得的。

梁武帝：如何是圣谤第一义？

达摩：廓然无圣。

达摩觉得话不投机，不辞而别。后面就有了“一苇渡江”的故事。菩提达摩辗转来到河南少林寺讲经修学，创立佛教禅宗，成为中国佛教禅宗的始祖。

虽然梁武帝问佛不成，但他对佛教中国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身为俗人的梁武帝，事佛也没有保住萧家天下长治久安，他在位四十八年后，发生“侯景之乱”，梁武帝被侯景关押起来，饿死在台城。侯景之乱被镇压后，梁武帝的儿子们各自据地称王，最后被部将陈霸先夺得天下，史称陈朝。

在中国历史上，偏安一隅的南梁并没有多少存在感，梁武帝却以其独特的魅力，留下佳话，也流传悲情故事。梁武帝年轻时勤政、博学、修身，晚年昏聩，接纳叛将侯景，引狼入室，一场仅仅持续了两年不到的“侯景之乱”，就从实际上颠覆了南梁的统治。治国理政者当谨记慎行。

从鸡鸣寺后门出来，城墙下，温暖的晨光映照着刚刚绽放的红梅花蕊，如菩提拈花一笑。再过一些时日，南京满城尽是梅花香，比之樱花，更有雅意和华夏情。

↑ 图片由作者拍摄

过解放门，踏着七百年前的砖石阶梯，我登上明城墙。历史的尘烟消磨了砖石的棱角，然而它们依然坚如磐石，每一块烧制的青砖上铭刻着“某某监制”的字样。砖头会说话，明城墙上的每一块青砖记录了时光，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站在城墙上，对面古色古香的鸡鸣寺，药师佛塔从飞檐翘角中脱颖而出，眼前吹过一阵风——“想你的风吹到了台城”。

是的，这是韦庄“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的台城；是刘禹锡的“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的台城；是三国吴后苑城，东晋成帝时改建的新宫，南朝四代的禁城。禁城飞烟，历史钩沉，留下朱元璋的城墙多余的一段。站在台城上，眺望玄武湖，烟柳寂寂，湖上清波，游客络绎，在薰风中，听着那些繁华伤心往事——《念奴娇·台城怀古》：

六朝似梦，鸟空啼，无限城南烟树。宫阙万间终作土，一曲后庭花误。照鉴明城，品评梁武，倜傥风流无数。浮沉兴废，国耶家也如许。

久伫。玄武湖心，波光掠影，还有钟山东顾。迤逦长城宫外客，沧海一声今古。千载诗心，万年经史，容我归来悟。归来轻叹，笔尖难理头绪。

作者简介

雷满玉，网名时光匆匆，教育工作者，爱好读书写文，信仰不受束缚的灵魂自由，在自我的花园里，种几株文花字树，不求闻达，但求记录光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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