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 || 胡梅娜文集：水乡旧事
学术
社会
2024-12-13 08:01
北京
我常笑说要出版一本散文小说集，不过是玩笑式的想望，因为我的职业是法学编辑。想不到我的想望竟得到多方支持。但在着手编撰时，却形成了一本小小的文集，因为和文学梦相纠结的怀旧情结是多方面的。这个集子以童年回忆为主干，收录了小说、编辑学论文等不同样式的篇章，各具代表性地反映了我的生活轨迹，记录了远去的岁月脚步，镂刻着不同时代的纷繁印痕。童年的记忆总是美好的，虽然燃烧着抗日的烽火，但也由此多了一番经历。在我的家乡——浙江宁波柴桥镇，有抗日勇士的奋战与牺牲，有小镇居民的苦难与抗争，更有八年抗战最后胜利的狂欢与泪雨。有这样风卷云涌的大时代作背景，我的童年是令人缅怀的。这里是一派美丽的江南风光：镇里是青砖瓦房、石板小巷；郊外见池塘清清、远山隐隐；江畔有拱桥如虹、渔桨若歌；道上闻野花飘香、凉亭生风。有道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里有山有水，所以这里的人们灵秀且诚信，机智而厚道。这就是我的家乡和家乡人。这里有趣味盎然的习俗风情，有些风俗也许有点可笑、带点迷信，但却有着浓浓的人情味。它们是江南百姓修心养性的根基，是水乡人们生活情趣的凭依，它们平添了小城的迷人风韵，也陶醉了我的天真童年。这里有我的父母亲人，他们面对异族铁蹄默默坚守，在风云变幻中苦苦周旋，在波谲云诡中本着自己的良知和方式生活着。他们有中国百姓的共同情操和爱恨，又有各自的性格、才智和命运。他们是我童年生活的全部，是我童年幸福的依托。我的童年回顾，有些事因年幼懵懂，转述大人的叙说而可能简略粗疏；有些事仅凭自己的记忆，可能因时隔久远而模糊差错，但是，能够记叙民族抗争的细微侧影，述说小镇人民的点滴苦难，留下水乡风情的些许意韵，抒诉我对父母亲友的不竭思念，足以了却我的小小心愿。我的中学时代，都在浙江宁波市第三中学度过。在回忆童年之际，也就怀恋起中学时期。当年的同班同学，对于甬江边少年岁月的怀念，远胜过大学时代。同学们聚会时，笑说让我写一篇反映中学生活的小说，惜力不能及。但是，我的同学们都很优秀，他们拥有江南人的灵秀聪慧、浙江人的朴实执着。他们成长于金色的年代，焕发着严谨、奋发的时代印记。他们从中学、大学到工作岗位，始终都是佼佼者。我必须记下他们的简略速写，为当年的宁波中学生，为我们这一代人，留下点滴身影。宁波市第三中学的同班同学中还有应松年，《一路前行——应松年小记》所记主要是近二十多年的事，但他曾经也是宁波中学生。他的法律人生，蕴藉着对于生活的感恩，接续着少年时代的脚步。他也从甬江畔走来，疾走在法学的路上，奔跑在民主法治的追求中。记下他的奔跑足迹，述说他的人生历程，应该是一个有益的总结。但涉及的方面很多，限于篇幅和时间，难于全面包容和细致梳理，也只是记略。将这篇“小记”收录在这个集子里，也意味着纪念甬江畔的第三中学。许是江南水乡的秀美，孕育了我的文学情愫，我对文学怀着天真的爱好。考入华东政法学院后，少年的文学梦离我而去。但是，也许文学和法学原本是相通的，它们对于罪恶的鞭鞑和对于正义的追求是共同的；它们对于美丑的严明、对于人类秩序的维护，是如此契合一致、异曲同工。法学的理性、严正和文学的纯真、隽永，一样地闪耀着美的光华，由此，我的心里始终潜藏着文学情结。1960年，华东政法学院一改华东地区招生、面向华东地区分配的前例，将我们这批毕业生分配去了从黑龙江到西藏的各个边远省区，我则到了新疆伊犁。想不到这个西北边陲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这样美丽温馨。这里有充满异域情调的旖旎风光；这里有热情厚道的十三个民族的人民；这里有正直果敢的进军新疆后脱下军装的长征干部和"三八"式老革命；这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谦逊奋发的大学生和知识青年。时代和民风在这里融合成特有的纯朴与和谐。这一切催发和强化了我的文学情结，于是写下了关于伊犁的一些习作，刊载在伊犁、新疆的报刊上。这些文章表达了热情的想望，披露了朴实的心志，但也有口号式的大话和某种模式思维，可这也折射了时代的点滴，另外，也真实地反映了伊犁这个童话般的塞外热土的奇韵异致，蕴含着我对于那片彩色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的赞誉和感恩。离开伊犁后，与文学渐行渐远，却始终怀藏着对于边地的深深依恋，于是先后在西安、北京写了一些散文，记抒着关于伊犁的回忆和思念。追思中的过去，是这样美丽，回溯中的往事，是如此珍贵，短短的篇幅只能略抒胸臆。有幸的是，伊犁的人们还喜欢我写的那些东西。当年《伊犁日报》哈萨克文版并不译载汉文作品，但却喜欢译载我的习作。直到我离开伊犁多年后的1987年，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去伊犁拍摄了纪录片《伊犁之春》，时任伊犁州党委宣传部部长的陈宏博同志还到北京邀我撰写《伊犁之春》的解说词。后来，当我在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放映室观看样片时，看到与解说词相应的一幅幅色彩斑斓的边地风光掠过银屏，不禁深深地怀念起伊犁和伊犁人。而当影片在伊犁的影院放映时，很多人在字幕上看到我的名字时，也想起了那个当年的“南方丫头”。由此而深感能为这部影片的最后一道工序做点工作，这是我的极大快乐，这部影片的录相带成为我的珍藏之一；因为这部影片而相遇的导演陈红和演唱插曲《呵！亲爱的伊犁河》的关牧村同志，也成为可贵的记忆中人。无论是长久相聚，还是短暂相遇，都是因伊犁而生的可贵缘份。当我在整理、集结习作时，关于伊犁的这些散文、小说自然成了选用的对象。但在筛选鉴审中，发现它们所引发的对于生活的回忆和反思，远胜过我对于它们的文学情结。也许它们所拥有的纪念意义，对我来说，是更其重要的。这里还收录了两篇编辑学论文。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学报界开创了编辑学研究，随后，应中国人民大学学报的创议，全国和各省区都相继组建了社科学报研究会，此后，学报编辑学研究蓬勃开展，学报编辑理论和编辑实践都有了重要建树，这是一代学报编辑的不凡功勋。受这样大背景的薰染，我也撰写了一些编辑学论著，包括这里收录的两篇论文：一篇是《原创性——学术研究的基本准则》。我在学报研究会的组织下所写的，主要是有关编辑学的内容、体系的构想等基本理论问题，直接针对具体实践的不多，而《原创性》则是编辑实践中蓄积久远的一些想法，一吐为快。作为法学编辑，曾经为来稿中的华彩乐章而击节叫好，为学术上的芜杂噪音而深深遗憾。对于学术美的想望和期待，对于学术浮躁的忧虑和思索，迫使我们拿起笔来写下要说的话，试图结合编辑实践，对尚无定义的"原创性"概念，作出界定，以实例论证原创性的几种类型，反衬了学术领域中对原创性的严重背离。这里有学术研究的反思，有编辑理论的探索，表达了一个学术编辑的求索心声。与此同时，选择这篇论文，还旨在对论文的合作者——陆敏博士的赞赏。这位也毕业于华东政法学院的年轻学友，聪明勤勉，冷静内敛，这是学业有成的重要素质。谨以此寄抒对于陆敏这样一批优秀的年轻学人、编辑的赞誉和祝愿。论文中提到了江平老师的文章。江老师是中国政法大学的终身教授，前政法大学校长。他在学术上的睿智敏锐，他对于我国法治之路的坚定信念，他为推进民主法制建设而不懈呐喊的赤子之情，他的“只向真理低头”的无私无畏的博大气度，是法学后辈难以企及的高峰。有这样的高峰在，是一种参照，洞烛了学术领域脱离实际的流弊和追求名利的学术目的的异化；有这样的高峰在，是一种号召，号召法学研究以我国的法治实践为旨归。事实上，我国的法治成就，正包含着法律学人的研究、探索、呼吁和参与；法制建设的迅速发展，以江老师为首的法律学人功不可没。文中对于江老师作品的赞誉，只是举例立证，远非全面评价，谨以表达对于江老师的敬意，表达对于江平、陈光中教授等一批法学前辈的尊崇与膜拜。另一篇是《论编辑语言》。我曾撰写过关于“编辑语言”的文章，刊载在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北京师范大学学报和中国人民大学学报上。“编辑语言”是我在编辑实践中孕生的概念和名词，认为编辑工作运用着一种特殊的手段，我名之日“编辑语言”。编辑语言这一命题是我的个人见解，能否成立，尚无共识，因此将原有几篇论文的主要观点略作综合，收录于此，期待批评。2008年，全国人文社会科学学报学会成立二十周年，我应约撰写了《明珠撷要话当年》，记叙了学报学会的一些人和事，抒述了对于“作嫁”同行的赞誉，讴歌了那个高校学报的黄金时期。从事学报编辑，是我人生历程中的重要一段，这篇回忆文章和《原创性》等两篇论文，姑且作为我对学报情结的梳理和总结。以上种种，从家乡柴桥，到宁波和上海，从新疆伊犁，到西安和北京，从散文到论文，从童年到编辑，零星地却又是全面包容地反映了我的生活印记，也多多少少地反映了我的所思所想。担心涉及人名，难免敏感、被动，本不想在集子里出现真实姓名，但是，人和事，都是现实生活中的点点轨迹，都是记忆链条上的颗颗明珠。明珠璀灿，难以尽拾。我在《一路前行——应松年小记》中提到了他一路行进中的前辈、友人以及许多年轻的行政法学人；在《明珠撷要话当年》中提及了许多学报人物；在各种回忆记叙中，随处都显现着人名。谨以此表达对他们的祝福或感谢。这些姓名已如繁星点点，但远未穷尽，谨以有限寄托无限，让这些姓名所折射、标记的已经逝去和正在逝去的岁月，在这小册子里长留！在撰写童年回忆中，赢来了全家人的支持和共鸣。我家先生应松年是宁波人，青山烟雨，小桥流水，原本是镕铸在他生命里的故乡梦；女儿应红小时跟姥姥生活，瓦房明堂，临河街市，是她永远的童年记忆；腊月送灶，七月祭鬼，对于外孙女许应宁这个外语专业的留学生来说，有点不可思议，但她也深感浙东旧俗的迷人情趣；女婿许文才所研究的就是文化传承的手段——印刷技术，他很理解过往的江南岁月本身就具有醉人的传承力。于是，这个小册子成为全家人关心的热点。念旧怀古，追思往昔，大概正是人们的共同情怀！用这样的小册子来祭奠我的文学梦，叙说对于故乡的深切怀恋，抒诉对于亲友的缅长思念，表达对于人间美丑的臧否，于愿足兮！本文摘自胡梅娜著《水乡旧事》“自序”，北京艺术与科学电子出版社2008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