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纪刚:老树

文摘   文化   2024-11-01 17:30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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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  事

老    树

■ 冯纪刚

我家斜对面三十米的小路旁,伫立着一棵大木籽树,树身高大,须两人合手相围,据父辈人说有一百多年了。虽不甚古老,但在这方圆一带也算是为数不多的老树了。在我的印象里,不知经历了多少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依然像是海龙王的定海神针一样的挺着。可是就在前几天,这棵大树居然倒下了,倒的突然,没有一个人事先看出它有要倒的样子。那天无风,只下了点零星小雨,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树便应声倒下了,你说蹊跷吧?

多么挺拔的一棵大树,就这么躺在一片葱绿的杂树间。当我走近一看,那粗壮的树冠连根被硬生生折断,断面露出一个菜碟粗的空洞,木质已腐朽,只在外围残活着一层表皮。怪不得这么快就突然倒了呢!看到这沟壑纵生的熟悉的纹理,就像是历经苍桑的老者。我惊呀了,有些怅惘,生命竟都是这般脆弱、无常!

木籽树原本是一种经济树种。它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一种付出,每年只须静待开花结果就行。到了成熟期,满满的白花花的一树木籽,就象无数的珍珠晾晒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生产队里总是会派两个身强力壮、胆大心细之人慢慢攀爬上去,骑于树桠间,手持一柄长长的木籽刀,随着臂膀的每一次颤动,那些连着细枝的骨朵儿便天女散花般飘落而下,雪白雪白的铺满一地,像极了俏姑娘的首饰。接下来便是男工妇女们有说有笑地围扰过来,将骨朵儿折下来扎成一把把的,集中起来送到生产队保管室。再统一把木籽从木柄上分离下来,除去杂屑,晒干后就可以出售了。卖得的钱平均分下来,人人都有份。在那个经济匮乏的年代,可是一笔不错的生活来源,不能不说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可是,到了八几年的样子,上面已停止收购了,科技不断进步,木籽油已被更好的原料所取代。一年一年的过去了,木籽就无人问津了,都成了鸟食或是归于黄土。在这之后,这棵木籽树因为高大、年限长而被保留下来,经过多少个四季轮回,成了一道不算是风景的风景。

那些年,家里来了客人,往往是一手端着茶杯,还一边好奇地端详着那棵大木籽树,谈笑间,我也感到很自豪。庄户人家,与树为邻,相伴而生,总是与之有种异样的情感。小时候常在树下玩耍、乘凉、躲雨、听大人们唠家常,只要远远的看见树梢,就知道那是我的家。老树像一个老人静静地守着一个庄子、一片贫瘠的土地。老树伴我成长也锲刻着流年故事,老树像个父辈长者,也像是我的倒影。

有一个冬天的傍晚,下着小雨,天有些冷,我正背着行囊奔走在回来的路上,父亲一连从屋里打了好几次电话问我到哪了。最后一次我告诉他说:我到了,到了,已到大木树了。父亲放心地应了声:好,好,天气冷啊,赶紧回来吧!放下手机,我低头紧步往前走。忽一抬头,父亲竟已站在了树下,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连忙过来卸下我的一个包,虽不值钱,却有些沉,再随手捏了下我的胳膊,喃喃地说:上前走吧!饭已好了,就等你了。我顿时有种暖暖的、柔柔的感觉,有家真好。家就是个火炉,父母就是那生火之人。同样还是在这棵树下,不记得有多少回,母亲总是站在这里千叮咛万嘱咐地送我外出,树纹一般的容颜,树杆一般的站姿,令我不忍直视却又难忘。当我拐过一个弯道,再回头时,还能看见未被山坡遮去的几枝树梢,那是母亲的手臂,是我的一点念想。前天,我从外面回来,走在原来站过的地方,本能地抬头看一眼那坡上,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的样子真好,生活在大树下是快乐的。小时候,母亲总爱陪我看树上的喜鹊。喜鹊占据高高的树梢,成为居高临下的主宰。起先,一大群喜鹊叽叽喳喳的,在树桠上跳来跳去,当时我不懂,后来我知道他们是在恋爱啊!吵过了一阵子,突然不吵了,雌雄一对确定了关系。接下来是开始筑巢,经过一番实地“考查”,选定一最佳位置,然后是风雨无阻地不间断地,把合适的木棒一根根衔回来,穿插于合适的枝桠间,一根根合理地衔接起来,最终搭建成别具一格的巢,这便是他们的“家”了。

过了段时间,我惊喜地听到上面有叽叽的小鸟叫声,因为树高上不去,我就天天盼着幼鸟出窝。突然有一天,喜鹊们乱作一团:喳喳,喳喳喳。我也忙了起来,跟着看热闹,这应该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了。小鸟的翅膀渐硬,他们一起飞向周围的山林里,渐飞渐远,回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树上慢慢清冷了。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有两只喜鹊像是掉了魂似的,孤寂地立在树梢上,随风摇曳,不时的还将头埋进翅膀下翻捞着。一不小心,有支羽毛飘飘的落下来,我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上拨弄着。母亲也仰头看向那对老鸟:小鹊子都飞走了,老鹊可怜了,要看家,天气冷,也没得吃的。小小的我动了恻隐之心,心里一阵酸楚。时间已过去多年,依然难忘。鸟如此,人如此,树亦如此。

时光在无声无息地划过,我的老父、老母已先后归西;曾经在树下捡木籽的乡邻们也走了过半,余下的已是老态龙钟;昔日在树下闲玩的少年,也已早生华发,尽显老泰。

地面上的树,还有以腿行走的万千生灵,要来的总是会来,要去的总是要去的,去来都是常理。立身于红尘的便是命,相逢于红尘的便是缘,父母是最亲近的有缘人,是生身之根。生时当好好珍爱身边的有缘人,珍爱自身。生命有终,谁也逃不脱。老树倒下了,周围的杂木已在不经意间长成大树,这就是生命的规律啊!抬头看天,蓝蓝的天空上,有几朵悠闲的云,时聚时散,缓缓地飘游,多么从容恬淡,红尘本是如此,我的心早该释然。

冯纪刚,安徽金寨县人,喜爱文字,闲时记些生活见闻、人生感慨。不为出名,只为消遣寂寞时光、点缀平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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