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颜色是蓝色

文摘   艺术文化   2024-09-07 15:03   陕西  
思念的颜色是蓝色
黎荔



2006年出版的几米绘本《蓝石头》,是我最喜欢的一本。


星转斗移不知何年,森林中有一块蓝石头,在一场大火过后,它暴露在大自然中,雨水洗去了石上漆黑的灰烬,露出了幽幽的美丽蓝色。有一天人类看中了它,将它劈为两半,把其中的一半带走了。从此另一半石头就开始了思念。被带走的蓝石头被运送到城市,做成一尊大象雕塑,但是想念让它裂变,瞬间崩塌,于是它又被改造,做成不同样子的雕塑,去往不同的地方。从鸟、鱼、新月、猫、球到心形,可每次都是如此结局——“强大的思念以天崩地裂之势袭来,它瞬间崩毁……”一半、一半又一半,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半没有崩成碎砾,总会被人无情地制成新的东西。于是它越变越小,最后它被一个青年做成项链,送给心仪的姑娘。然而青春的爱恋易逝,伤心的少女轻轻的取下蓝石头,将它抛向远方......蓝石头静静躺在铁道枕木间,火车忙碌地来回穿梭,再也没有人将它拾起。火车每经过一次,它就分裂一次,蓝石头不断的被火车碾压,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粒沙,一粒几乎看不见的沙。夏风吹来,它随风扬起,它快速飘过城市的天际,它急急掠过小镇的上空,它循着公路不停地赶路,它缓缓飞越一望无际的海洋,它终于回到森林深处,回到了另一半的身边。


这是一个关于分离与思念、寂寞与追寻的故事。为什么思念的是蓝石头而不可能是绿石头红石头,因为你无法想象思念和忧伤不是蓝色的。当一个人陷入深深的思念,他便步出了四周的嘈杂世界,进入到一个深深的蓝色空间。蓝色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界现象,更是情感和心理状态的隐喻,是带人类跨越现实,踏进想象力的疆域的引子。蓝到底指的是什么?很难给出一个既定的答案。抑郁?爱意?只能说,在蓝色的遮挡下,蓝的所指千变万化,蓝的答案千变万化,几米把所有的阐释空间留给了读者。


可以说,《蓝石头》是一本根本不宜孩子阅读的书,因为它太忧伤了。蓝石头一次又一次地梦想飞回遥远的森林,但是回家的路,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得要令人哭。冬夜里迷路的小孩儿,他找到家了吗?拥有一切却很寂寞的老婆婆,她去世前达成她的心愿了吗?那对不幸的恋人,他们在天堂聚会了吗?蓝气球,蓝丝巾,蓝帽子,还有更多,更多伤心寂寞的人……主角是蓝石头,但渴望回家的又岂止是蓝石头呢?


它不断的碎裂,不断的碎裂。每碎裂一次,读者的心也碎裂一次。每次都是同一句话:“强大的思念以天崩地裂之势袭来,它瞬间崩毁……”不错。这样的事是有的。当你强烈的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心就会碎掉。你以为摧肝裂胆、口吐鲜血的身体反应,只是前人在极尽夸张吗?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真正巨大的人生悲痛。悲伤一次次袭来,蓝石头越碎越小,却也越来越坚定。到后面——“它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它不理会人们的言语。它只在乎森林里的家,在乎它的另一半。”蓝石头无数次的分裂,到了最后,它的分裂几米用了“快乐”来形容。“火车每经过一次,它就快乐地分裂一次。”因为越小,越轻,回家就越容易!最后变成一粒尘沙了,它就能回去了!当寂寞以天崩地裂之势袭卷而来,唯有强烈的思念才能引领它回到想望的地方。蓝石头愈变愈小,但是它的心,永远与最初始的部分紧紧相系……



蓝色是轻盈的,蓝色也是深邃的。它越来越轻盈,轻盈到可以随风飘落。它越来越深邃,深邃到可以舍弃所有。蓝石头不断的被遗弃,又不断的被珍藏,它的人世历程华丽又沧桑,但是它只有一个家,它朝思暮想又万里奔赴的只有一个家……它没有放弃,它跋山涉海,最终回归故里。即使它已不复当初模样,它变成了一粒细沙,得与另一半重逢。它们以蓝色之名,重逢于永生永世的森林。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于归处的定义。家人的地方是归处,那里有父母家人在等待;至爱的地方是归处,那里有至爱之人在等待;初心的地方是归处,那里有初心本我在守候……无论归处被如何定义,那个最终的归处,没有花花绿绿的油彩涂抹,没有黑黑白白的是非对错,那个最终的归处,是朴素的,是本质的,是蓝色的。就像天空和大海一般平静,深沉,遥远。这永恒的蓝色牵引着我们,让我们无怨无悔向往和追寻。


在遥远的地平线那头,在大地溶进天穹的地方,那蓝色是梦幻的,忧伤的,那是距离的蓝色。在无尽的距离之外的蓝色,是孤独和欲望的颜色。多少人向往着蓝色的世界,但从未曾到达彼方。当然也许《蓝石头》不是一本忧伤之书,因为蓝色的神奇之处,在于明亮的蓝色和黯淡的蓝色,几乎有着完全相反的意味,正如人们脑中纯粹的理想一旦失重,就会转变成压抑和负担,而一旦轻盈,又会转化成希望一样。蓝色的意义,也在明亮和黯淡的两种意义中飘浮。能将这两种情绪包容在内的,唯有宁静。蓝色的真正意义,取决于你内心的亮度。


我倒觉得,在思念的世界里,一切都像渗透了一层蓝色,蓝色代表的是天空、海水和空气,是深度和无限,是自由和生命。因此,蓝色与爱,本质如此相似,它们同样拥有无限外延,同样不可能被定义。当人沉浸在无边的思念之中时,无论抵达与否,蓝色的彼岸与遥远的爱,便和人不再有隔膜,而是与人融为一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世界在长久深情中缓缓地朝前走。感情使个体生命绚丽,心中的蓝亦是无穷无尽的,这个时候,生命不再虚幻,,宇宙不再冷寂,片片温情如花一般,在这思念的天空下绽放、摇曳。


只要有思念的人,就不会是孤单一人。只要有心之归处,就有踏上归途乘舟渡海的所向。



文化学者黎荔
北大博士,大学教师,“学而讲坛”负责人,著有《领悟西北之地》《凝神静气读一首诗》《南方之南》、《采色入掌》《视觉素养导论》《艺术导论新编》《易经新学》《老子新学》《大学义证》《道德经注解》《红楼梦与现代文学》《陕西文化产业实战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