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如此不甘心的动物
文摘
艺术文化
2024-09-28 01:00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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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城门、陪葬坑、地宫、陵寝……天下最伟大的陵墓，由最伟大的皇帝，自公元前二四六年他即位开始，花用了一生的时间和精神，直至公元前二一零年冬入葬，历时三十七年，动用了七十二万人力，还没彻底完成。这是一个深沉的、没有晨暮的世界。在一座城内。每一个埋葬在此的生命都不甘心”。这是香港作家李碧华，以秦始皇兵马俑为素材创作的穿越小说《秦俑》的开篇。《秦俑》可谓是穿越时空玄幻片的开山鼻祖，讲述上下三千年，冥冥三生缘，已多次被改编为影视作品。没错，我所生活的城市西安，有一个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历史遗址——秦始皇陵兵马俑坑，那是一个不甘心的杰作。不甘心的根本，是人类的欲望无尽。人被时间所创造，但又被时间所淹没。在时间中，一切有生也有灭，人当然不会甘心只活区区几十年，人不愿在短暂的时间中死亡，而渴望永远活下去。每一个人都想让自己能延续更长的时间，更何况作为一代雄主、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我猜想，在老之将至的最后几年，秦始皇会不会千万遍问自己：这就是我的一生吗？八岁以前童年时光，他随着父亲在赵国邯郸，渡过屈辱的人质生活，这段不愉快的记忆，深埋在心底。十三岁继位为君之后，国家政事的决策权力仍然牢牢掌握在吕不韦、嫪毐等少数人手中，大权旁落的少年王者，选择隐藏自己的企图心，他不动声色地静待时机，学习政治本领，厚植自己的斗争技巧，历练手硬心狠，猜疑贪婪和残酷无情的性格。开始亲政后，他大权独揽，一呼百诺，万民驯服，权力无人可再威胁。先后灭韩、赵、魏、楚、燕、齐，完成了一统六国的大业，广筑宫室，大兴土木，修筑陵墓，焚书坑儒。在驾崩于沙丘平台时，秦始皇会不会仰天痛呼：不，这不是我的一生，我不甘心，我还要拥有更多的时间。![]()
可是，在这个充满变动的世界里，唯一不可阻挡的就是时间，它像一把利刃，无声地切开了坚硬和柔软的一切，恒定地向前推进着，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使它的行进出现丝毫颠簸，它却改变着一切。即使人类不甘心。为什么人在临终前会有回光返照现象？我觉得回光返照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死前的挣扎，它是身体机能在最后时刻的一次集体爆发，在大脑的指挥下，最后一次工作。由于身体火力全开，就算是久病之人也会突然精神状态良好。回光返照期间人体是在超负荷运动，一些脏器已经衰竭，是大脑控制身体分泌的激素在支持整个人体。当激素耗尽，回光返照也就结束了，人进入弥留之际，慢慢走向死亡。在这个过程中，支配身体的大脑还不甘心，它依旧放手一搏，只可惜身体已经不受它控制。归根到底，欲望与不甘心，这就是人生。从人性的角度来说，谁都希望自己能够在有限的生命里，尝够世上的山珍海味，游遍世界各地，同时领悟尽人间的七情六欲。但是，显然这只是一个理想状态，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拥有所想拥有的一切，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随心所欲。我们作为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从受精卵开始便意味着选择，选择你是男是女，选择你以一种什么样的基因、性格和形式开始你的人生……总之，人的一生是不断选择的过程，而在选择的同时，却意味着放弃和坚守。选择的越多，需要放弃和坚守的也就越多。直到有一天，来到时间的尽头，什么也没有的虚空，那是一个唯有死亡的世界。人类本来就是一种不甘心的动物，所以目前貌似统治了地球。可是，再伟大的生命也终有尽头，增长的曲线也不可能总是一路上扬，在生命的真相面前，在时间的永恒洪流中，甘心， 未必不是一个选项。多少父母不甘心自己平凡一生，他们往往把这愿望嫁接到了孩子的身上。他们接受不了大部分的孩子长大后终将平凡，和他们一样度过普通的一生。人人希望孩子去藤校、清北，但很可能日后上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甚至是职高。想读清华北大，必须进入全国的前0.03%。无论如何努力，最终在一所普通学校毕业，尤其在那些考试困难地区，这应该是99%大概率的人生。这还只是人生在进入社会前的一段赛道，后面还有更为错综复杂的人生，大多数的人，没有鲜衣怒马，没有波澜壮阔，穿着普通的衣服、做着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生活，为普通的事烦恼着。许多被父母寄予重望的孩子，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都终将平凡。我们的文化倡导成功，追求卓越，追求超额回报，不甘心只完成普通的目标。我们太害怕平庸了。其实绝大多数的人、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日子，我们都得甘心。就像靠时代的运气上过峰顶，也不可能指望“天下继续掉馅饼”，因为这不科学。甘心背后的科学原理，大概就是“有限理性”，人以理性思维接受存在的有限，对现实、对自己足够清醒和诚实。如果你是男人，到了四五十岁，开始恐慌起来，因为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在变老。如果事业又不成功，会不会觉得自己活在一片滞重、深沉、枯燥、乏味的泥沼地里，你是否不甘心就这样老去？如果你是女人，无论多么小心呵护，眼睑也会有松弛的一天，色斑也还是会变深、变大，脸部的轮廓也是日渐不够紧实，你是否在恐慌和不甘心中静等着事实的发生，外在的美丽犹如夏日的露水，曾经有过悦目的光彩，但接下来是随时蒸发的危险？人这一辈子，人类这一辈子，人类是如此不甘心的动物啊！他们苦苦追问，可不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人之外，还有人。世之外，还有世。那个世，或许是前世，或许是后世……灵魂想挣扎、突围，它试图溯源而上，逆流而上，寻着古代的蹄印，搜索未来的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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