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鹿之梦的故事

文摘   艺术文化   2024-08-27 18:05   北京  
蕉鹿之梦的故事
黎荔



有一个生僻成语——“蕉鹿之梦”。出自古代的一个典故,讲的是郑国有个樵夫在野外砍柴,碰到一只受惊吓的鹿,迎上去打死了它,又怕人瞧见。匆忙中把鹿藏到干枯的池塘中,用柴禾盖好,高兴极了。可不久,他就忘记了藏鹿的地方,自以为这是一场梦,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叨唠这事。路上有人听到了,这路人顺着他的言语线索真的找到了这头鹿。


这个成语最早出现在《列子·周穆王》这本书里。这本书是战国时期的列御寇写的,里面记录了很多关于周穆王时期的故事和传说。其中就有这个“蕉鹿之梦”的故事。原文是这样的:“郑人有薪于野者,偶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后来这个故事被人们提炼成了“蕉鹿之梦”这个成语。


“蕉”应同“樵”,其实鹿是藏在柴火下,但私心觉得蕉叶更美——一只鹿藏在芭蕉叶下面,若隐若现,到底存不存在这只鹿呢?人生,“蕉鹿”其实是一个关于人生的话题。这个故事的深意,类似于《枕中记》里的黄粱一梦《河东记》里的樱桃青衣《庄子》里的庄周梦蝶以及我们所熟知的陶渊明的桃花源。一场春梦乃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主题与布局,而曹雪芹《红楼梦》也许是将这种人生如梦、人生如戏的思想发挥到极致的文本。一部《红楼梦》,从梦游开始,以梦醒结束。全书以神话为起点、支点和终点的结构主框是梦化的、超俗的,整体的大梦中又贯串着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梦,真是梦中说梦梦几重,以至最后醒觉仍让人惝恍迷离,终篇混茫。


“蕉鹿之梦”这个故事还有如梦一般的后续。听别人说梦中之鹿的路人,跑到那个地方,真的找到了死鹿,带回家中告诉妻子说:“刚才有个砍柴的说梦见打死了一只鹿,却忘记了藏在什么地方,我去找找看竟真的找到了鹿,看来他真的在做梦。”他妻子说:“怕是你梦到砍柴的打到鹿了吧,这附近哪里有砍柴的,现在我们得了鹿,是你的梦想成真了吧?”他说:“反正我们真的得了只鹿,管它是他做梦还是我做梦。”


樵夫回到家后,不甘心丢掉的鹿,晚上梦到了藏鹿的地方,又梦到拿他鹿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就依着所做的梦去找,找到了那人和鹿。俩人争执不下,为这头鹿属于谁而打起了官司。法官也左右为难,判他们二人各分半头鹿。这事儿也传到了郑国国君耳中,国君说:“嘿嘿!这法官也是梦中做的判决吧?”


国君去问法官,法官的回答是:“梦与不梦,是我所不能分辨的。如果要分辨觉与梦,只有圣人如黄帝孔子。如今已经没有黄帝孔子了,谁又能够清晰地分辨呢?”于是,故事的最后,还是按照法官的裁决方法,将这只鹿一分为二了,一半给樵夫,一半给路人,一半给梦境,一半给现实。“蕉鹿之梦”这个故事,覆盖全篇,构成整个故事的叙述总框架,在真幻交错之间,形成一种张力,幻象越浓,则里外的张力越强,越是在梦与醒之间寄托深沉感触。


在这个故事中,砍柴的人,得鹿的人及至郑国国君等,不是把真实的事当梦,便是把梦当真实的事。后世因以“蕉鹿梦”喻指迷离梦幻的人间;也指人生的得失、荣辱无常以及虚幻的人世富贵。“蕉鹿之梦”所比喻的那种虚幻、迷离的感觉,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有时候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比如明明记得很清楚的事情,结果却发现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明明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这时我们就可以用“蕉鹿之梦”来形容那种感觉。


梦与醒,幻与真的问题,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已是庄子、列子们的大问题;他们的“蝴蝶梦”、“蕉鹿梦”的反省,对后代有极大的启发。尘土梦,蕉中鹿,是辨不清,还是不愿辨清?蕉叶绿,麝香褐,绿色的蕉叶覆盖着褐底白点的鹿,鹿已经死了,却仍跳跃奔跑于樵夫的梦境与现实中。在梦的边境线上,蕉与鹿的图象,鲜明而又缥缈,短促而又漫长,在真幻交织之间,浮升起一层爱怨皆空、荣辱无常、人生如梦的烟雾。


叹塞翁失马,祸也福也;蕉间得鹿,真欤梦欤?我相信,人生定比我们现实所见的,更为自由、更为丰富、也更为神秘,但蕉间梦醒,桃源路杳,我也只有以梦写梦、以幻证幻而已。





文化学者黎荔
北大博士,大学教师,“学而讲坛”负责人,著有《领悟西北之地》《凝神静气读一首诗》《南方之南》、《采色入掌》《视觉素养导论》《艺术导论新编》《易经新学》《老子新学》《大学义证》《道德经注解》《红楼梦与现代文学》《陕西文化产业实战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