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行走之「生猛沈阳」 日与夜
文摘
2024-06-09 11:53
吉林
在某红色软件上，住宿问题几乎成了所有外地游客要解决的第一个难题。那些原本看起来颇令人心动的民宿公寓，就像一个个准备吞噬不知情游客的血盆大口，甚至连那些浓眉大眼的连锁酒店也在沈阳表现出不应有的水准。在那些评论中，我们拼凑出一个颇为离奇的城市形象：遍地游走的是骨瘦如柴又描龙画虎的精神小伙，前一秒还在路边喝酒，后一秒又一言不合开干，而这个城市似乎又有着过于旺盛的荷尔蒙，使得每一间房间的隔壁，都有人在深夜为爱鼓掌。然而这一切似乎又并非空穴来风，财新在2019年的时候，就为这些生活在沈阳，当地人称为“小摇子”的年轻人写过一篇文章，文章标题叫 “小摇子”药片背后的青春。文章里写到：每天午夜12点以后，沈阳市太原街附近，城中最火的三个迪吧——东方斯卡拉、西部酒城和夜未央便热闹非常，随着音浪忘我摇摆的一群群男孩女孩中，不少人是成瘾性药品的需求者。···2019年，财新记者四度来到沈阳，在上述三个迪吧都见到了成群结队的“小摇子”。吃片剂的，把成板的药物就着可乐一把吞进肚中；喝药水的，对着药瓶一饮而尽，在快感到来之前一起涌进迪吧。
这些被称做“小摇子”的青少年习惯住在太原街，因为这里有大量的日租房，轰轰烈烈的房地产大繁荣留下了超高容积率的硕大公寓楼，使得每天的租金不过几十元，而大量的民宿酒店也都集中在这里。但其实，这些“小摇子”，很像是我曾经的同学，他们一般来自沈阳郊区农村或附近其他城市农村地区。初中辍学、家境一般、无父母管束，年龄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的二十出头，吃药、蹦迪、辍学、无业、三五成群，家庭、学校、社会等一系列被认为应该将这些少年托住的安全网逐一失效。太原街上的万达新天地和温州城逐渐成为“小摇子”的聚居地。他们一般以日租的形式住在这里，随时可以留下，也随时可以离开。
而我的那些“社会人”同学，如今，早就度过叛逆期，结婚生子，经营自己的家庭，但如果说，他们有什么更幸运的话，大概就是他们不曾真正地脱离家庭的管控，不曾在十几岁时，离家去到陌生的大城市，长时间地群居。
尽管这些隐秘的刺激，让人暗暗生起探索欲，但是沈阳吸引我们的并不止于此，这里有著名的铁西区，这部以漫长与沉重出名的《铁西区》，大概折磨过当代中国每一个文艺青年的神经。
而铁西区的艳粉街算得上是“东北文艺复兴”的耶路撒冷，这里是一切故事的原点，所有的悲剧在这里发端，郑执的《生吞》中，少女黄姝就生活在铁西区艳粉街，而她的尸体赤身裸体地在鬼楼前被发现。而艳粉街更是无数次出现在双雪涛笔下，你很难说，那些幽暗的历史是不是借着文学的笔触悄悄复活。
铁西区和艳粉街就是当年大下岗时期的标志，作为共和国的长子，辽宁也遭遇了最惨烈的转型阵痛。沈阳市有二百万左右的产业工人，90年代末期的下岗职工高达一百万，从1990年到2012年，沈阳的第二产业即工业就业人口从174.7万减少至122万，国有和集体经济就业人口则由222.4万剧减至72.2万。
然而，直到我亲眼见到艳粉街，才会相信，这里没有故事，尽管今时不同往日，但艳粉街并不是什么烟花柳巷，而是颇为宽阔的大街，而这充满暧昧气息的街名，原来是真的来自“胭粉屯”----此地专为郑亲王府种植胭脂而得名。
而现在的铁西区，已经与无数中国大同小异的城市没有太多差异，那些曾经带来无限荣光与苦难的钢铁工厂早已搬迁，从而腾笼换鸟地清退出大块地皮，从而让开发商们堆砌起他们也未曾精心设计过的城市街景。就像伊险峰在《张医生与王医生》中写到的：现在铁西区没有了那些工厂，就像贫穷没有出现过。
我们也窜访了深夜的太原街，那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叛逆气息，如果一定要说这里有什么不同的话，可能沈阳提前探索了中国很多城市未来的形态。太原街是条热闹的步行街，十点多的沈阳街头已经有些冷清，但是这里依然十分热闹，路过的游人聚在大屏幕前，看完了国足与泰国队的比赛才散场，夜市摆摊的人也还兴旺。至于被人戏称作“精绝古城”的太原街万达广场，其实更像是一种新形态的城中村。一栋栋可以容纳几千人的巨型建筑沉默地立在夜里，四梯十几户的设计，让这些露出电路板的电梯时刻忙碌，每一层几乎都被改造成了旅馆。楼下的大妈会问你需不需要房价，旁边的小吃摊，生意火爆，尽管穿梭其间的确实是二十左右的男男女女，但这里似乎不是沈阳最有活力的地方。铁西区的劳动公园可能是沈阳最有活力的地方，每一趟经过这里的公交车上都挤满了一排排老人，劳动公园是其中重要的一站。沈阳在很多地方上领先内地十几年，比如计划生育的坚决落实，让老龄化社会的现实更早的到来。当然也可能因为是工作日，铁西区的街道上，一眼望去，只能见到老人，轮椅的出现率似乎要高于其他城市，而如何排解这些退休后的生活，似乎是我从没想过的问题，铁西区的劳动公园给出了答案。准确的说，在劳动公园，大概就是快手照进现实。我没有见到那些在互联网已经成名的人物，比如那个号称“大爷挂大妈，有时挂俩有时挂仨”的大爷，但是劳动公园并不缺少直播，也不缺少围观直播的人。一个年纪在四十左右的歌唱型女主播，被人团团围住，她主打煽情路线的选曲显然十分有效，引得穿着退伍军装的大哥，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吞云吐雾十分动情，自来粉的大哥跟着音乐，自在摇摆，也时常会有来自现场群众的十块二十的现金打赏。还有明显是二人转演员再就业的团体，显然不把什么政治正确放在眼里，不仅让老头扔下拐棍翻跟头，还学残障人士走路，王志安看到此情此景估计都知道要面壁思过。·这个团队由男女搭档、多位氛围组成员组成，类似二人转剧场的配置当然，这些并非劳动公园的全部，在这里，似乎再没有什么顾虑的大爷大妈们都可以自在做自己，他们的活力也让人刮目，震天的音乐从清晨响到日暮。在这里没有人在乎你是谁，也没有人管你穿成什么样子，又或是做出什么的举动，大家都明白，在这里要么是圆一个重返青春的美梦，要么是为了引人注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