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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下南洋，百年前的中国独立女性|漫游东南亚（四）

文摘 2024-08-06 21:38 马来西亚

如果不是在槟城，我不会注意到历史上有这样一个群体，她们把头发梳成已婚妇女的模样，却发誓终身不嫁；她们为了更好的生活离家万里，最终成为了自由的个体；她们用自己的一生在照顾别人，却始终默默无闻。

----她们就是妈姐，掩在历史里的“最后一代”。

我们到槟城的时候，刚好赶上了规模盛大的槟城艺术节，在当地的岛读书店，我们被安利了一场叫做“婮”的演出，英文名叫“journal of her house”.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场演出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震撼。

准确地说，它是一场情景式舞台剧，每一场演出只能容纳30名观众，因为它的演出场地很小，是一个二层的中式建筑，这里曾经就是妈姐们的房子，是她们生活的地方，而在同一场演出里，有三个表演团队在同时演出，她们所做的事就是还原妈姐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妈姐本人，以此来复活一段关于妈姐的记忆。

而观众们则成为了这段记忆的一个需要与妈姐对话、互动的角色，细致的布景与高度还原的服化道，让我感觉很像在拍电视剧，而自己则成为了剧里的一部分。

我是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你真的可以进入一段历史。

·《婮》演出结束后，演员们与观众致意

不过，请你放心，妈姐们绝非什么风尘女子，而是一群“保姆”。19世纪末20世纪初，福建、广西、广东等地区许多年轻的女子远赴南洋，成为大户人家的帮佣，被称作“妈姐”。

而妈姐之所以引人瞩目，是因为在近代中国，那样一个仍然相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和“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传统儒教社会里，她们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成为一个独身主义者。

这意味着，她们不仅放弃了养育后代的机会，还主动选择成为一个要遭受非议的少数派。

·妈姐的背影图源星洲网

仔细说起来，妈姐也是工业化发展的产物。

清朝中后期，由于缫丝工业的发展，在广东的一些富庶地区，年轻女工们掌握着蚕丝生产的秘密，成为了高收入群体，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养活整个家庭。

而在传统的婚姻制度下，女性基本没有机会自己选择配偶，同时又需要承担过重的家庭责任和义务，婚姻往往充满了不幸。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批称之为自梳女”的女性，她们自己把头发梳成已婚妇女的模样。根据何妙婵主编的《顺德自梳女》，二十世纪30年代，顺德地区有四十万名女性，自梳女就超过一万人。

·「自梳女」搭建的自梳25周年志庆牌楼/1930年代（澳门艺术博物馆馆藏）图源《澳门杂志》

但是，也正是在同一时期，现代工业发展导致传统的丝绸业衰落，自梳女们必须要找到新的出路。大量不甘于回退传统婚姻的女性选择勇闯“南洋”，在这里，她们被称作妈姐，其中不仅有曾经的自梳女，躲避逼婚的年轻女性，还有一些婚姻不幸，渴望新生的妇女。

电影《桃姐》讲述的其实就是一个妈姐的故事。

刘德华饰演的罗杰跟一班发小回忆起桃姐时，都会记得她喜欢穿老式的佣人装。

所谓老式佣人装就是典型的妈姐装。

·图左女子梳大松辫，穿白衣黑裤是典型的妈姐打扮。（若瑟．利维士．嘉德礼《永不回来的风景》）图源《澳门杂志》

在南洋，她们确实找到了一种相对更好的生活状态。

本地鲁班庙的守庙人告诉我们，当时来槟城的，绝大多数都是穷人，而妈姐们却凭借自己的厨艺和细心，得以出入大户人家，以至于出门买菜都是坐的人力车。当然，并非每一位妈姐都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由于分工不同，妈姐之间也有高下之分，但是相对于那些需要下苦力的男性劳工们来说，妈姐们的生活仍然是比较轻松。

----她们甚至开始置业。尽管大部分的妈姐们都和雇主们住在一起，但仍然有一些人会想要拥有更多的个人自由。

·改造后的妈姐屋内景（笔者摄）

当时的房价并不算昂贵，相好的妈姐们就集资买下一座房子作为共同的住所，这种房子就被称为妈姐屋。每个人都拥有房子的份额，这些份额还可以转让，有些妈姐甚至拥有十几间房子的股份。除此之外，她们召集自己的标会，为急需钱财的妈姐筹集资金，甚至还有人放起高利贷。

尽管生活境遇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是妈姐们仍然坚持了独身的传统，这除了个体对于当初终身不嫁的誓言的坚持外，妈姐内部可能也有自发性纪律的存在，毕竟这样的坚持，对于整个群体来说，都是一种保护。

·电影《桃姐》截图电影中桃姐尽管面临了很多择偶选择，但是依然选择了独身。

但这也带来一个妈姐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那就是作为“最后一代”，她们的养老问题该如何解决。

·妈姐们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为他人照顾子女

尽管在工作时，妈姐有雇主和姐妹们结成的社会网络，能够让她们有所依靠，但是，到了年老退休乃至生命的最后阶段，她们必须早作打算。

很多人在能够赚取收入的时候，对自己原先所归属的大家庭积极承担经济义务，以换取最后落叶归根时，受过恩惠的子侄辈能让她们颐养天年。也有妈姐选择收养被遗弃的孤儿，希望能作为她们晚年的保障。

但这些保障，除了自己的积蓄，都不见得那么可靠，最终仍然有大量的妈姐住进了斋堂和养老院，了此余生，也许对很多妈姐来说，最后陪在她们身边的还是当初的金兰姐妹。

· 1903 年拍摄的槟城乔治城观音寺观音也是妈姐们的信仰

其实妈姐这段历史，早就很少有人记得，正像这场演出的导演所说的，只是想让这段记忆能够留存的久一点。

而我作为一个顺直男之所以花了几天时间，写下这个故事，是被近百年前的这群女性的勇气所感动。

因为，无论女性出于何种理由不愿结婚，这原本都是她们的自由。但在传统的社会制度下，女性却没有这种最起码的选择权，她们只能牺牲自己的感情，埋葬自己的青春，远赴重洋来换取一些作为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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