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一种多年生热带植物,它的块茎富含淀粉,作为最早被驯化的植物之一,这是东南亚对全世界餐桌的贡献。当政治学家詹姆斯·斯科特来到东南亚高地时,他突然发现,正是芋头、木薯这些块茎植物给了生活在高地上的人,抵抗国家的勇气:
它们能生长在任何土壤,并且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不像水稻,它们的果实深埋在地下,因此土地的产出无法量化。如果国家想要拿走你的木薯,还得和你一样一个个挖。
这便是逃避国家统治的艺术,有哪一个热爱自由的人,不曾向往过斯科特笔下的赞米亚呢?
国家与国家之外,不再是文明与野蛮的区分,而是奴役与自由的分野。国家与国家之外不再是文明与野蛮的区分。野蛮开始于主权和税收结束的地方,它是一个政治边界的概念,他说。在低地民族眼中的山地部落如同“我们活着的祖先”“我们在接纳稻米种植、佛教和文明之前的样子”,但更准确的理解应是逃亡出走者的群体,他们在两千年的时间里,一直在逃避低地的国家事业的压迫:蓄奴、征兵、税收、徭役、疾病和战乱。
我们摩旅越南的第一站是一个连越南游客都不多的地方:木州。这里是越南北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原,紧邻老挝边境,在1955年奠边府战役打响之前,统治这里的刀氏家族还没逃走的时候,这里是西双楚泰的一部分,也就是泰族十二州。奠边府这个名字因为一场战役而与越南牢不可分,但鲜为人知的是,这里还是泰族人的应许之地。在泰族的神话传说中,在一场大洪水之后,神让三位酋长带着水牛来到了芒森之地,也就是今天的奠边府,然而,当土地准备好种植水稻的时候,水牛却死了,从水牛的鼻孔中长出了葫芦藤,从葫芦里长出了新的人类。坤博隆是天神因陀罗的儿子,他被派来统治傣族人,后来他将他的七个儿子分到不同的地方称王。甚至有一种在国内大受批判的观点认为:坤博隆就是南诏国的第一位国王皮逻阁。1940年代,泰国的大泰族主义兴起,他们将自己的祖先追溯到南诏的发源地“哀牢”,其核心地带正是前一段时间在中国互联网掀起巨大风潮的哀牢山。他们说,泰族人先后建立了南诏国、大理国、景陇金殿国乃至后来在清迈的兰纳王国,泰族人在更强大的势力压迫下,不得不一路南下。
我们曾经兴奋地跑去问我们的旅馆老板,他们与泰族人有没有什么渊源,因为这个旅馆就叫“Thai House”他们笑着说,“Thai”只不过是他们儿子的名字。这也是为什么斯科特说,赞米亚只存在于1900年乃至1945年以前,现代交通技术或者说的“突破距离的技术”——如铁路、全天候的道路、电话、电报、手机、直升机等——的发展帮助国家战胜了六七十年前无法克服的地理障碍,为国家权力的扩散打开了方便之门。
这是在本地一家山顶咖啡馆拍摄的照片,远处的宽阔稻田与平缓的山丘,甚至是迷蒙烟雨都充满了江南的温婉,实在很难想象,这里是如何能抵御中央权力的侵袭。互联网带来的改变更加直接,在这家人迹罕至的咖啡馆,你能发现无数适合拍照打卡的网红元素,老板兄弟两人直接在自家的后山修了一条水泥路,通到山顶。“我们自己在网上看到有什么好看的设计,就自己照着样子把它做出来”他说。在这里仍然存在着赞米亚世界的遗存,在少有的几个少数民族村落,由于地处偏远,他们尚且没有接通水电,与外界的连通,是只容一辆摩托通行的土路,然而,在谷歌地图上,你还是能看到大量游客的打卡留念。离开科伦坡的时候,我没想过要去景栋,但我在船上认识一人,他告诉我他在那儿待过五年。他说那里有个很大的集市,每隔五天逢场,赶集者来自五六个国家和五六十个部落。那里有神秘壮观的佛塔,地处偏远可以消解内心焦虑。他说他宁可哪儿也不住就住那儿。我问他那里给了他什么,他说是满足。
如今,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了“超能力”,我们有千里眼有顺风耳,就像那些穿越小说里意淫的那样,在古人的眼里,我们可能都是“神”,然而,真因为每个人都成了“神”,世界就不再“神秘”。
今天,在旅途未出发之前,我们甚至已经知道目的地是什么样子。
错过饭点在小镇上就很难找到正经饭菜。路边的苍蝇小馆,却有着我们从没吃过的椰子红烧肉。恰到好处的甜,配上椰肉的清香,真真是油而不腻,百吃不厌。更意外地是,老板娘还会给这素不相识的游客,在本就实惠的价格上再悄悄打折。如果你愿意往外走走,这里还有着水量充沛的瀑布,如同整条河流被拦腰斩断般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