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是怎么样,用半个小时才喝完一瓶AD钙奶的。
不是用吸管,而是用缝衣针在铝箔盖纸上戳一个小孔,双手挤压塑料瓶身,在压力下,纤细的水流碰到舌头会带来些微的刺痛感,然后就是甜甜的滋味,并不着急下咽,在口腔内蓄上满满一口的钙奶,让这种甜蜜滋味充盈整个口腔,这种幸福感和满足感在那个物质并不充盈的时代里尤其难得。
当我第一次听说,AD钙奶不是“奶”的时候,我只会像阿Q一样,说:钙奶怎么不是奶呢?不过,那时候,我才上小学。我现在当然明白,这是所珍视的东西被人轻易否定才会有的心态。
实际上,AD钙奶同一时期的竞争者,都不是正经八百的「奶」,而是似奶非奶的乳饮料,例如旺旺复原乳,太子奶,以及更晚一点,随着“超女快男”大火特火的酸酸乳。相比于纯牛奶,这些产品有着同样的特点:更低廉的生产成本和更多的糖分。
这些产品的大行其道,当然是时代的产物,一个很扎心的事实是,直到本世纪初,将牛奶作为日常消耗品,对于大部分中国人家庭而言,仍然是件很困难的事。毕竟,直到2006年,让中国孩子每天一斤奶还是前前总理的梦想之一。
在牛奶进入寻常百姓家之前,撑起中国人营养需求的,其实是大豆。
在动物性蛋白摄入严重不足的情况,大豆,成为中国人重要的蛋白质来源。为中国人的营养改善发挥了重要作用。
1938年,《中国季刊》刊登了一篇报道,在上海的难民营里,难民儿童可以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购买豆浆,并且将大豆称为「中国的奶牛」。
「中国的奶牛」这句话出自美国商人朱利安-阿诺德。他于1902年被派往中国,从1914年开始担任美国驻华商务参赞一直到1940年。
1937年日本入侵时,阿诺德挺身而出,他组织了一个名为「大豆:中国的奶牛」的募捐演讲,称赞中国的土地养育了如此众多的人口,肉食又是如此稀缺,大豆功不可没。并为使用豆浆作为营养救济方式提供了财政和公共支持。
受益于这场演讲的人,还包括后来维他奶的创始人,罗桂祥,他当时是台下的听众。
有意思的是,尽管大豆的种植历史在中国由来已久,但是,将豆浆作为一种日常饮品仍然是很晚近的创造。
1920年,Adolph和Kiang在《中华医学杂志》上发表了《豆制品的营养价值》。这篇文章包含了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豆浆的营养分析。
1927年,中国儿科医学的先驱祝慎之,通过婴儿实验研究发现,通过适当补充,豆浆在营养特性上可以与牛奶差不多。而豆浆的优势并不仅限于成本,当时的生产条件下,豆浆比牛奶更少有污染变质的危险。
科学研究很快就取得了现实效果。1933年,南京市政府实施向婴儿发放豆浆以防治营养不良的试验计划。旨在为贫困家庭提供营养丰富、价格合理、生产科学的婴儿食品。而在广告商们手中,经过现代科学加持的豆浆已经成为了养生补品。
所以也不难理解,当中国人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时,为什么是豆奶率先抢占了中国人的餐桌。
1992年,徐州市铜山碾米厂被改制成维维集团,随后,电视剧《渴望》登陆徐州荧屏,创始人崔桂亮用十万元买断了特约播映权,一举打开局面。
从1994年开始,维维又连续三年买断央视的黄金段位广告,成为热饮行业绝对的龙头,「维维豆奶,欢乐开怀」成为80、90后们的甜蜜回忆。
不过对于现在的年轻人而言,这可能已经是属于上个世代的回忆。
但,AD钙奶和它的竞品一样,不过是中国人消费升级路上的一种市场产物,是社会生产力尚处于相对较低水平的潮流品,也是豆奶向牛奶转型的过渡产物。
就在1996年,AD钙奶出现的这一年,豆奶仍然是饮品界的主角,为了解决农村儿童营养不良问题,多个国家部委联合实施「大豆行动计划」,提倡食用大豆制品,并且在部分学校为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儿童提供豆奶。
到了2000年开始实施的「国家学生奶计划」,豆奶已经只能作为配角出现。用时任领导的话来说:「没有牛奶的地方可以喝豆奶。没有鲜奶的地方用奶粉冲,没有豆奶机的地方用豆粉冲」。
而随着市场经济愈加繁荣,可供选择的品类则越来越多。
2005年,某仑苏的出现,标志了国产牛奶的高端化的开始,也代表国人消费能力的升级,而在2007年,某品牌针对中国人普遍存在的乳糖不耐受推出舒化奶,2009年以后,由某品牌开始推广的常温酸奶...
中国人第一次,在一种食物上有着这么大的自由选择的空间。
而在这样的转变过程中,像「小洋人·妙恋」「营养快线」等产品,都曾像AD钙奶一样,风靡一时,又归于沉寂。不过这些更晚才被发明出来的产品,可能就很难像匮乏时代的糖,给你独特的美妙回忆。
我没去了解网上那些纷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句很有时代印记的网络流行语叫「从小缺钙,长大缺爱」。
现在人不缺钙了,但是挺缺爱的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