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离家耄耋回——三姐一家返乡记 | 散文 马其亚

文摘   2024-11-06 20:47   北京  

霜降刚过,突然接到三姐月霞的微信:“表弟,我和你三姐夫现在丹阳,由两个儿子陪同。我想趁此机会去老家看看,借以了却几十年的心愿。请你把老家的具体位置告诉我。”
三姐月霞是我二舅的女儿,80 岁,一直工作并定居在江西省新余市分宜县,三姐夫荣良老家在南京东边不远的丹阳市。她们有四个儿子,都住在江西。
我第一次见到三姐,是26年前在南京参加二舅的葬礼上;第二次,是前年她来南京看望二姐时。第二次见面,我们加了微信。这两年一直联系不断。
三姐说,早在1951年,她七岁时,就跟着二舅和全家逃荒来到南京,中学毕业后作为知青下放到农村。在当知青期间结婚,三姐夫是20世纪60年代的省农业大学毕业生。后来他们辗转多地,三姐在医院退休,三姐夫在县商业局局长位置上退休。
接到三姐的微信留言,我很高兴,当即表示从南京来老家陪他们。于是买了高铁票,26日夜里回到老家。三姐也把初步计划告诉了我,他们27日上午从丹阳乘坐高铁,到宿迁以后租车来土山镇。他们打算首先拜望我大舅家的二哥。二哥兴民住在土山街上,我退休前的工作单位就在土山街,与二哥一家来往很密切。三姐说,她也是在26年前二舅的葬礼上见过二哥。
27日上午,我早早来到二哥家。二哥的儿子士栋在积极准备迎接他的这位三姑。士栋说,他九岁时只身爬火车到南京找二老爷,见过三姑,从那以后50多年再没见过。二嫂说,她没有见过这位二叔家的三妹,只听说她在江西工作。二哥85岁,二嫂83岁。
三姐一家四口,按照我发的位置信息,于下午一点来到土山。二哥早已站在家门口迎候他们。三姐夫妇一眼认出二哥,紧走几步握住二哥的手,他们的眼里都噙着泪花。我把二嫂子和士栋介绍给他们。三姐与二嫂子热烈拥抱。然后,二哥与三姐夫牵着手,三姐搀扶着二嫂子一起进入二哥的院子,走进堂屋。
二哥的家还是当年的老房子,四合院,三间堂屋,三间东厢房。中央甬道西侧是小花园,花园里月季花、鸡冠花等正在盛开。堂屋窗明几净,陈设简朴,后墙悬挂的国家领袖的画像,格外显眼。
三姐把两个儿子一一介绍给大家,他们互相握手致意。这次跟随三姐来的两个外甥,分别是老二韦斌52岁、老四韦波48岁,他们都在分宜县管理着自己的企业。三表姐说,她的另外两个儿子,老大韦峰住在南昌,老三韦涛住在新余。她一共有两个孙子和四个孙女,大孙子、大孙女已经参加工作。
士栋,一直忙着给客人倒茶递烟。二哥也把士栋介绍给客人互相认识。三姐说,还能记得士栋的小名,士栋九岁时到南京找二老爷的情形,也记得很清楚。我跟他们说,如今士栋有两个儿子,孙子十五岁,孙女七岁,说不定,再过几年他们家就五世同堂了。说到这,大家都会心地笑了。二哥也介绍说,他的三个女儿,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儿女们都在城里有楼房有汽车。
二哥和我,一一向客人们介绍这些年家乡的巨大变化。解放初期,我们这儿实在太穷,各家的日子都过得不好;现在这些年家家都很富裕。遗憾的是,我们的老一辈没有享受到幸福,就全都离世了。说到这里,大家不免黯然神伤。
三姐也说起了他们一家当年逃荒到南京,艰难谋生的情况。曾经有二十多年,全家挤在鼓楼附近一间十几平方米的低矮草棚里,六口人只有三个有口粮,有几次,水烧开了,却无米下锅。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二妗子还跑来老家捡拾山芋干子带回去。现在,她们姊妹四个,家家都是儿孙满堂,幸福美满。遗憾的是,二舅、二妗子正该享受幸福时却溘然离世了。
这时,二哥从抽屉里找出一封信,递给三姐。信是三姐26年前写给二哥的,大意是,当年二舅葬礼结束后,二哥前往火车站给三姐夫送行,并给三姐夫买了许多水果和日用品,三姐特此致信感谢。三姐说,二哥真是有心人,能看到当年写的这封信,真是喜出望外。三姐夫也说,一直不忘二哥当年送他上火车的情景。他们不远千里来老家看望二哥二嫂,也是为了当面表达谢意。回老家的念头,他们已经积攒了几十年!
大家相互认识以后,二哥邀请客人前往附近的饭店边吃边聊。饭店是士栋早已预订好的,菜很丰盛,多是家乡风味,有几样还是土山特产。因为要开车,两个外甥只有一个喝酒。大家推杯换盏,你来我往,谈笑风生之间,两瓶上好的白酒居然被喝光了。
饭后,士栋又安排客人前往附近的关帝庙游览。士栋是土生土长的土山街人,他上小学的学校就在关帝庙里,所以对关帝庙的每一处建筑和历史文化都很熟悉,于是主动当起了解说员。我也告诉两个外甥和三姐夫,《三国演义》第二十五回“屯土山关公约三事,救白马曹操解重围”中的土山就是这里。大家对景点中的武圣殿、桃园三结义场景、马蹄印、磨刀石等等饶有兴趣。接着士栋又引导大家参观了当年淮海战役碾庄圩战斗粟裕指挥所旧址。
返回时,大家沿着崎岖不平的青石板路来到土山老街最北头,这里曾经是一间小茶馆,是我大舅大妗子当年居住并谋生的地方。我以前来过这里很多次,八岁时在这里参加过二哥二嫂的婚礼。
老街最南端,有一片开阔地,那是当年土山街的中心地带。1938年10月,日本鬼子出动飞机大炮和坦克围困土山,把土山街的老百姓抓到这里,让青壮年和老弱病残各站一队,然后发给青壮年每人一个馒头,并把他们用绳子拴住串联在一起,谎称让他们修炮楼,驱赶到西门外野地里用机枪扫射。一共 39 人,只有三个人因为被压在尸体下生还。这是著名的土山惨案。像这样一共五次血洗土山,日寇残无人性地伤害了160余名无辜民众,其中杀死108人,有18家村民被杀绝,焚烧房屋数百间。土山惨案发生那天,我二舅刚结婚不久,二妗子娘家是大舅茶馆西边街上炸油条的程家。二舅也被日本人抓住,拉在青壮年队伍里,他看到岳父给他递眼色,就趁混乱蹲到老弱病残队伍中,并披上岳父递给他的一件旧衣服,才躲过一劫。三姐一家四口,以前曾经听到二舅讲过这样的惊险故事,现在来到当年的事发地,不免感慨万千。二外甥曾经在土山东边几十公里的新沂坦克部队当兵四年,听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看到他拳头紧握,义愤填膺。
茶馆南面大约十几米,是邳睢县县政府旧址,再往南是浴德池。士栋招呼一位老人把浴德池的大门打开,老人引导我们进去参观。我们看到,浴德池里陈列着抗日战争时期,胡服(刘少奇化名)同志在这里指导地下党开展对敌斗争的很多资料。浴德池那时是我党的地下联络站,也是抗日名将沈庆霖将军的旧居。刚才开门的老人是沈庆霖将军的孙子。在另一个展览室,陈列着沈庆霖将军的巨幅照片和许多名人、许多抗日名将后代的题字,其中有一幅是国民党前主席连战写的,还有一幅是刘少奇同志的儿子刘源写的。
三姐夫激动地说:“江西是红色摇篮,我们现在居住的市县有很多浓重的历史文化。来到土山才知道,原来这里的历史文化更厚重更久远。”
28 日上午,三姐一家开车来到邳州城区,看望老宋姐,士栋也开车前来陪同。老宋姐,是我大姨的女儿,我叫她大姐。大姐玉莲,今年91岁,是我外祖父孙辈中最大的一个。“宋”,是大姐夫的姓。大姐夫宋体宇,老家在土山东边十几里路的八路镇杲堂村,跟小萝卜头的父亲宋绮云是近房弟兄。大姐夫受宋绮云等人的影响,1943年参加新四军,在苏北、苏中地区,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反动派,参加过淮海战役,屡立战功。解放后在南通地区公安局工作。1957年响应党的号召,带领全家前往青海,支援国家大三线建设。大姐有三个孩子,女儿美华和大儿子建华都已退休,小儿子清华目前还在青海工作。大姐夫因为积劳成疾于1986年去世。大姐住在文景苑,与美华住一栋楼。
三姐一家的到来,让大姐非常高兴。她虽然91岁高龄,却也亲自出门迎接。她拉着三姐的手,半个小时不愿意分开,她们问长问短,互诉衷肠,说到动情处,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潸然泪下。大姐说,1951年,二舅一家逃荒去南京的情景她仍然记得很清楚,后来从南通专门去南京看望过二舅和全家,对三表妹还有很深的印象,此后60多年,天各一方,实在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真是太高兴了!三姐夫和两个外甥,也紧紧围着大姐,聊得很热烈。
接着,大姐吩咐她的女婿茂民联系饭店,招待客人。我提议,大家先去文景苑南门外的桃花岛公园游玩、合影。没想到,大姐身体很棒,居然不要搀扶,步伐还很快。
在大家前往桃花岛的档口,我打电话给我的大妹桂英。桂英从来没有见过三姐,听我说三姐来了,也兴致勃勃地打车,不到一个小时就从八路赶到桃花岛公园。

在桃花岛公园北大门,在桃花岛湖边,在六宝塔下,在几座二十四节气桥旁,大家兴高采烈地合影留念。
中午,美华和茂民在文景苑南门的福泰酒店,设宴招待客人,宴席也是非常丰盛。在宴席上,我接通了南京二姐的微信视频,她通过视频见到了大姐和好几位从来没有见过的亲人,大家都很高兴。二姐是二舅的二女儿,今年84岁了,她说也想来老家看看,只是现在腿脚有点不好,暂时来不了。
下午,我和桂英乘坐士栋的车,陪同三姐一家去窑湾古镇参观游览。我们在骆马湖边,在窑湾码头,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因为三姐还要去泗阳四妹家,他们已经买好了次日返回江西的火车票,本来打算安排更多的亲人前来见面的,可是来不及了。两个外甥一再向我鞠躬致谢。三姐说,回老家的路上还想着要是没有人理我们怎么办,现在看来,老家人太热情了。我说有血缘关系在,亲情是不可能割断的,热情是一定有的。夕阳快要落入大运河河面时,我们恋恋不舍地与三姐一家挥手告别。
看着远去的亲人,我突然想起古人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对三姐来说,离家时是7岁幼童,回来时是80岁耄耋老人,这是非常贴切的“幼时离家耄耋回”。令人称奇的是,三姐的口音几乎与老家人没有差别,我见过的二姐也是。口音不变可能与长期跟二舅二妗子生活有关。她们都已白发苍苍,这不正是“乡音无改鬓毛衰”吗?

文化佳园
原创作品发表园地。主编:徐景洲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