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冬新作选
在马场
一群马在围栏里。
埋头吃草不声不响的马
慢慢踱步停下来又望向远方的马。
两匹交颈舔抚对方毛发的马
那长久地亲吻啊！
还有一匹，动也不动静静伫立的马。
我把手伸向它，摸到它眼睛的时候
它微微垂下的眼脸
让想起很多年前的秋天。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的眼睛
像母马的眼睛。
此时盛夏，隔着围栏
隔了很多个秋天
我久久地抚摸一匹马的脸
在心里低低地说，对不起，亲爱的
……
羊群里，没有其它道路
当你有了一颗冬树之心，
你就这样生活。
在屋子里，隔着窗户眺望
落日正毫不犹豫劈开那棵秃头的大杨树
你并不为之振颤。
那年，你看到它，正缓慢又疾速
向大河深处坠落。
你脱掉红色高跟鞋，向他坠落。
风总是很清醒。
而你们，都不相信
人间一场风寒会比彼此心里的大火
持续得更烈，更久。
一切都没有答案。
时间的大扫把一刻不停清扫着人间
先扫去愤怒，挣扎，质疑和拒绝
再扫去爱，和道路。
然后告诉你，过去的并非生死攸关
非殊荣，亦非失败。
时间的平衡术令你重新回到这里。
村野寂静，城门大开
尘世依然凹凸不平。
既不能向前再走一步，也无法退回原地。
迎面而来的谁？似曾相识又
面目模糊。
新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乌鸦和喜鹊在同一棵树上
两个不相爱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
故人兜兜转转之后归来，捎来口信
——我试过了
羊群里，没有其它道路。
窗 外
相较于飞翔，我更喜欢贴地穿行。
塞上耳机，世界是他们的。
窗子是我的
看一个又一个城镇，田野，山岗，隧道，站台
一一后退。
“某城的某某，我刚经过你
你并不知道。
就在昨天，我还读了你的诗”。
“某城的某某，你寄来的明前茶
刚被我举着在你的土地上闪耀”
“某城那个爱跑步的姑娘，我看到了
你描述过的湖水，她像你的眼睛
盛满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此刻，春日醉得很深
下一个城的朋友，我就要经过你了
而你一无所知。
那些不断飞逝而又重新出现的城镇，田野
拖拽着长长的绿光。
也托着我飘向远处的山坡。
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在暮色逐渐模糊。
陌生的夜晚就要降临。
我真想一直这么坐着啊，不抵达任何事物。
任何人。
巴尔蒂斯
蔷薇花那么美，悲伤是有罪的
“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
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
回忆和欲望，让春雨
挑动着呆钝的根。” *
艾略特走了这么多年，他的痛苦
从没有止息。
四月，不只是丁香活了又死了
还有一个丁香一样的女子……
还有人，在雨中告别再也没有回头。
很多很多人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消失。
“中年之后，生死有命。
人生无非是从此岸到彼岸的过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进集市。
你怎么哭了？五月的阳光开始刺眼
蔷薇花那么热闹亲密
一朵紧挨一朵，一朵紧挨一朵。
看花人，像河流，不停地涌啊涌
蔷薇那么美，悲伤的人
像树上的破旗子。
注*取自艾略特的“荒原”
风也有它自己不能掌控的命运
我该如何讲述呢，我移情了
我爱上这里的清晨和黄昏。爱上
清晨和黄昏飒飒作响鸟鸣滴落的树林
亲爱的人，你依旧沉默吧
我已探测过了，无边夏日里
再也没有，比风，更懂得爱的事物了
它悄悄对一片叶子说了什么
一片叶子的颤栗，触碰到另一片
一棵树，止不住朝另一棵树倾斜
那情不自禁的颤栗呵
走过的深渊有多深，那颤栗
就有多深
有时，它们大声交谈或争论着什么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一会儿就相安无事了
有时是吟唱，赞美诗从飘着落日的河上
缓缓吹过来
大地上升起一座教堂，万物平静，温柔
离开的时候，暮光极速流过我
高高俯视着黑压压的树群
这使我相信，风也有它自己
不能掌控的命运
处 暑
蝉还在叫
气息明显弱下来
蛐蛐在幽暗处集结大合唱
已是秋天，已是秋天
风里有无数个信使在跑
它们就要取走树叶，绿地，还有
昨夜的火种
黄昏我独自走向那片草场
谁也不知道那倒下的草，经历了什么
它们缄默着
像中年的爱，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在岁月里
顺服
吴冬，河南三门峡人。诗歌发表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歌月刊》、《诗潮》《诗选刊》《江南诗》等刊物，并被收入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晚祷》，散文集《青焰》。诗观：始终认为，写诗是一条心灵道路，亦是抵抗虚无的最佳路径。
诗麦芒里有麦子的味道
编辑：量山
长按关注：诗麦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