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纯:白云刚刚装修过别人的屋顶

文摘   2024-10-09 13:53   新疆  
                           佐藤浩作品


龚纯诗十一首



驯马


在一堆平凡、常态的肉体矿藏中

每个人都会有所选择。

伟大的使徒,或者英雄,来到面前

通常也是一具有着奇异、激烈、短暂的

幻象的凡胎。

植根于现实的大脑,永无止境地交锋于

所有构成黑暗的时光中,他要你

选择提取的金子份额。

他要强行获得人类意志的比例关系

——深入体内,建立行进方式

交通规则。

谢克顿《偏远山区》第77页:

“他疯狂地坚持,使他赢得了特别的时刻

她凭这些时刻才活下来……”

无常带着哀悼的成分,一如既往

遍布于南方和北方,并通过半数的大门。

柳梦梅的朋友,因心绞痛

突然在天津女友的床上离世。

他充作政治移民的前妻,在笔记里写道:

“在旅馆,贪婪地等待着鞭笞,求他使劲

我幸福地哭泣,为自己的

小灵魂自我怜惜。

我知道许多国人有苦涩的反叛

和毁灭的激情,战栗,惊讶,启示

可以一一铺展,这或许更接近真相——

任何享受男女之欢的人

都读过诗歌。




纯诗:第19号


窥视人心,所得皆错误的密码

——在恐惧、愤怒中得到不安智识。 

有些可爱的事物,只是换了最初的名字。

有些星空需要投入更大的夜晚

以挽救信任。

你的身体处于危险之中,如同空中

有只巨手——弄乱了急匆匆的云彩。


有些想象被带进图画,像一本时尚杂志

在最后的理解中遇到你的眼睛——

既是局限,又是全部。



九江云物坐中收


我的朋友,感谢你

让我生少年或青年才生的那种病。

就像本雅明说到德国悲剧的起源,忧郁的人

拥有一种强烈的快乐。

哎呀,有一年,听见江汉平原上的瞎子们

唱情歌,就像在拷问我——

什么样的人生可算作完整无缺?

喝着苦药,任人评说这落后可笑的写作

反对破坏分子,和被困的知识王国。

事实上还无人就此长篇大论:龚纯

你暗辟蹊径,也只是抒情。

好吧,我看到一位小诗人站在腊梅树下

觉得这是文学行为。

我的朋友,着迷于美丽的、不寻常的剧情

演练可以肯定,并且就是强迫症

自我虐待,精神折磨。




在里下河地区的全部时光


通常是周末,坐上郊区公交车

去往县城外的某个小镇。

小镇很有名,叫周庄,或叫边城

也有的叫沙沟、大垛、中堡、刘庄、小海之类普通的名字。

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下意识出游,就像

此时我说不上来我是在写诗。

从城中出发,我多次前往安丰、茅山

看那里的云。

在意杨夹道的机耕路上,慢悠悠步行

在垛田边缘,拨开花草观察

花萼、雌蕊,感觉自己在遥远无人

知晓的异乡。下午,天空特别,特别晴朗,路上

只有我一个人。

河流纵横交错,泊船带着孤独的老头

有时是一对翁媪。

油菜花季节,空气中散发着强烈的

植物交媾气息

水稻收割后,尽是稻草的香味。

一眨眼,夕照铺满大地

薄暮时分,林中上空掠过

二鸟类。我听见画家和哲学家我脑中争吵

意欲形成思考,然而当我抵达小镇

坐在小饭馆,通常只是

要一碗面条




在爱与和平的故乡平原


甲辰龙年除夕前些天,湖北大雪

七日夜驾车返乡,那些雪还堆在路边

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


高石碑曾岭一带,农田已归于

养殖大户。稻田挖作虾塘

除跃进河以外,堤树尽归村人所有。


大年初一夜,竟然听得公共的蛙鸣

瑟瑟于村庄远近。路灯下

看见村童燃放冲天烟柱。


清晨,浓雾上方太阳向我们探头

并无鸡鸣,无中华犬但有“串烧”小狗

在拜年的人们腿间窜嗅。


幸存的古代乡村政体,仍是飞来

飞去的鸟雀。尤其是那些留鸟

它们成群结队在此,已作无数世代更替。


我曾经证实这广大平原拥有无穷的

安宁湛蓝时刻。举世无相识

终身思旧恩,它养育了钟市最早的抒情诗。


它似乎知道你的存在,钟爱历史深处的潜流

每当云层厚积又被遣散,我想到我

尚未遍览旧时书房衰老的典籍。


倾听蛙鸣,步行田畴有一种

遥相呼应的乐趣:夕阳染红天际与树林

好像已写好一批辉煌而重要的作品


“未来人,我是你们的父亲”。          


注:“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句出王维诗《寄荆州张丞相》。




落雪无声


我们很难弄清下雪的意义

只是看着它落下来。

它落在人类的房顶,也落在

核电站和它近旁树林里的鸟巢上。

它落下时很多人背影看不出年纪

它本身不能说年老,也不能说年轻。

看上去,它要使眼前的一切变成风景

看上去,它不与谁建立友谊。

不管我们是用汉语,还是英文写作

它都不嫉妒。即使是游吟诗人,流浪汉

在公园里念有韵脚的打油诗,它仍然会

去它要去的地方——那地方

雨曾经到达,但它不像雨,高声喧哗时

像诵读文章,有时缠绵阴郁引人哭泣。

它只是一片寂静。耳朵不能听见它的存在

眼睛不看,第二天嘴巴也会大吃一惊:

我的天啦,昨夜这些天空的移民

改变了我们的生境。




 逢老集:黄昏的道路


山村静谧,听到饱含回忆的蛙鸣

一个古人,年届花甲,劳疲顿形,缓慢

蹬着山地车。何其独特又与你所见相似

夕照,陌生的晚景。世代更替。

五百年来,国家历经战争,边境线迁移

有些族裔和同胞渡过海洋。他认识

许多土地当前已不谙吴音,天上的女星

分区划给了两三个国籍的男人。他曾经

漫游一望无际的郊野,见到美好的女性

如今仍然能够在永恒中见到。他

孤独踏遍的人生道路,还可重历

——初夏时节,几盏路灯


一段飘拂的蛙鸣。





 在兴福寺
          ——与风的使者、小雅闲游并坐至兴福寺黄昏

枫香树稳坐在寺院里

有一句没一句地落着叶子

空心潭早已被开元进士看过

秋风在水上写草书

碑文上,如何辨识来去无踪的米芾

移步至池边,对睡意绵绵的白莲指指点点

浮身而出的小乌龟,也有千岁忧吧

得道的高僧睡在竹林,皆已解脱

我身上还有令人厌恶的欲望

我身上,还有盛年不再的伪装

此生毫无意义,偏爱南方庭院,小径

此生偶有奇遇,穿过不同命名的门楣

岁月望远,虞山十里南北两坡各有数百著名坟茔

落木萧萧,使长此以往的天空缓慢看见乌黑的鸟类

两三点雨,落得有甚纪念之意?

黄昏把我们放在它味道越来越浓毋须照料的笼子里




 空中花枝


一大把年纪了,跑去看桃花

桃花此时正年轻

还是我五十岁时看过的样子

其枝老迈

其叶新鲜。我好久没买火车票了

好久没从王孙游

看见桃花,也算是旧情难忘

也算是老友重逢

仰望长空,扶花枝

风景正在成熟,白云刚刚装修过别人的屋顶。




凤凰


这个春夜,我想见我们楚国的凤凰

的确存在于郢楚故地,一切皆本真,光明。

我想我们哪怕是麻烦事缠身,章华台上火光冲天

香草王国多灰烬,凤凰于飞,犹然适合理想。

至纯之象,像关怀,牵念,却又是难过

和投影。大地上普遍的春天如是敞开,必须离去。


此处涉及私人内容。一夜雨水贯穿始终。




逢老集:上海七宝古镇


 

内心的乱党其来有自:

天际寂寥,安放着一颗远大的落日。

 

没有晚霞伴随,或者晚霞早已化为

暗淡无声的灰烬。毫无,逻辑的同情。

 

七位读者连同千万人进入春天

补充五花肉,土豆,萝卜。

 

友谊随岁月远去。他听说她的爱情

不再属于一个男人。

 

入夜,钱重藻写道:近来,几个

知识怪杰和大德,进行死者的行列。

 

此刻的身体,再不能居住其间了

新鲜的树叶在翻阅它们的百科全书

 




龚纯,常用网名“湖北青蛙”,湖北潜江人,现居上海。出版诗集《蛙鸣十三省》《听众,小雨,秋天和国家》二部。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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