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美诗八首
▋意外
餐桌上大概是不适合谈论死亡的
想到死去的人对食物的弃绝
贪恋口福，竟像一件可耻的事
我草草地放下筷子
晚饭后散步的那条街不想再走了
尽管我并未亲眼见过哪怕一件睡袍
从高高的楼顶飘落下来
我只远远地朝那边看了一会儿
傍晚下过一阵雨，很小很无力，天黑后就停了
路灯及时亮起来
照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脚和脸
想起一部电影《日日是好日》，可惜没看过
这时，从那边走来一位穿短裤的美丽女子
腿上的刺青很好看，但我不懂那是什么图案
又走来一对父女，像一棵大树和一朵牵牛花
日日是好日。我想，就是这个意思吧
看她从桑树下走过，身材矮小，腰背挺拔
乌黑的头发高高绾起，仿佛——
仿佛，一朵鸡髻花
看她低头系紧鞋带，又抬头看看天空
并不回头地，从门前的小巷拐上大路
看她背影渐行渐远，不知要去哪里
“只要离开伤心之地，离开伤心之地”
三千多年了，实不敢相信
那个卫国女人做了我隔壁的邻居
她丈夫从没抱布贸丝，他是一个卡车司机
▋一只羊
一只羊在山坡吃草
或者，吃累了
躺在阳光下甜睡
金黄的蒲公英
从蹄甲边伸出来
我们不禁赞叹
羊的美，与草地多么相配
与云朵、树林、小溪
多么相配
甚至跟牧羊人的鞭子，也相配
而当美味的烤羊腿
端上餐桌
我们就只有古老的食欲
和狼一样的眼光
▋雏菊花开的时候
雏菊花开的时候，我们做了邻居
我是你的左邻还是右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挨得很近，篱笆挨着篱笆
后来连篱笆也省略了，果园连着果园
麻雀们站在两家的树上唱同一首歌
蜜蜂们采两家的苹果花酿同一罐蜜
我们，温暖地望着对方
眼睛里的清泉来自看不见的同一个水系
可是，什么让你动了搬家的念头
我回来的时候，你的房门开着
人已离去，去做了别人的邻居？
眼下，雏菊花又开了，蜜蜂与麻雀开始忙碌
我依旧经管我的果园，不时抬头看看你的空房子
而生活的味道已经改变，麻雀的歌，蜜蜂的蜜
▋野花
野花多如繁星，在大地上明明灭灭
各有样貌，各有气息，各有性格
甚至，各有命运和命数
跟贵族化的牡丹、兰花不一样
跟职业性的玫瑰、百合不一样
一从野生毛地黄开得自我而自在
不讨好谁的眼光
不赶赴谁的客厅、餐厅，婚礼或葬礼
不替虚伪之人传递假意之心
但是，没有一朵毛地黄不爱生命
好不好看，开到开心为止
有没有人看见，开到开心为止
开着，阳光是好的，雨水是好的
借蜜不还的大黄蜂是好的
踩坏了半张脸的羊蹄甲是好的
早春，点地梅像缝补大地的花补丁
摊开细小的好运和祝福
我遇见，弯下腰，毕恭毕敬
▋偶然之诗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与我睡在这张床上?
如果不是你，而是别的什么人
我是否仍睡这张床?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与我创造了这可爱的孩子?
如果不是你，而是别的什么人
这一个宝贝，是否注定被取代?
为什么是你们，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成为我的丈夫和小孩?
如果不是你们，而是别的什么人
我将是谁的妻子和母亲?
为什么是你们，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与我分享此生的幸福或不幸?
如果不是你们，而是别的什么人
这幸与不幸是否会更换内容?
没有为什么。神在神秘地微笑
某个时辰，他造好一条小船
然后，直起腰身，环顾四周
一一念到我们的姓名
▋或者
或者，是一种不确定
就像你，或者爱，或者不爱
或者来，或者不来
我们活着，走在或者的路上
或者好，或者，不好
没有中间道路
所谓不好不坏，只是漂亮的托词
尊重脸面，不尊重内心
尊重权宜，不尊重良知
而或者，或者总是寄望未来
因而鼓胀一厢情愿
这仗还打下去吗
或者赢，或者不赢
或者真赢了呢
而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血，使冰川融化，海平面抬高
人啊，你这万物之灵长
或者，有一个好的明天
或者，没有一个好的明天
谁说得准，谁就是先知
编辑：量山
诗麦芒里有麦子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