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讨钱路
文│徐善军
(二)康润公司小楼梯项目
2024年南方小年夜的早晨,外面黑黢黢的,我就起床奔赴公司。天空中飘着雪花夹着小雨,冷嗖嗖,寒气逼人。我缩着脖子弯下着腰,快速地钻进驾驶室,像掉进冰窖子,车内冷冰冰的,亦同我的心情。年关将近,材料供应商、施工工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我,就像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小鸟,可是,大小几十家欠款供应商就像老泥鳅一样,滑骨哧溜,今天明天一拖再拖,看着抓不着,真是急煞人。
俗话说: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公司后,安排老大收拾一床破棉被,一只热水壶,一根220V电源线,一箱方便面,和我到康润公司讨债。康润公司小楼梯项目6800元工程款,发票是2022年6月份就开出去。当时工期紧,唐经理要求立即安排施工,说合同也不用签,直接安排付款,结果项目已经投入使用一年半,工程款还没有付出来。唐经理今天明天允诺,耳朵都听出老茧,钱还在奶奶镜子里,不知道驴年马月。
少顷,着装干净整洁的老大,提着两包方便面出来。朝我扬了扬马夹袋,告诉我:“准备好了。”我隐约看到两包方便面下面有一根插排电线。对老大说:“电线带长一点的,起码五十米左右,泡面带一箱,你真以为在那里吃方便面?”说实话,那段时间憋着一肚子火气,嘴一张就喷出来,划火就能自燃。看老大着装一尘不染,很是不悦,根本没有理解我意思:“老大是讨钱不是去相亲,换一套又脏又旧的工作服,戴上脏不拉叽安全帽。”我心里已经计划好:今天如果不付钱,老大就睡在他们办公室,旧被子铺在地上,整成邋里邋遢的样子,再拉一根长长的插线板,烧水泡泡面,没事躺着打游戏,刷抖音,开足音量,给他们宽敞、清静、整洁的办公室搞得像工地上职工宿舍,再整一屋子泡面味,我恶心死他们。
康润是上海一家以承接装饰装修为主的建筑安装工程公司,2020年通过朋友介绍,承接由他们公司总承包的世贸滨江花园室外钢结构冷却平台项目施工,因催讨工程款去过他们公司。公司注册地在崇明新河镇新申路,办公室地在浦东盛大春天里,是一座大型商务办公中心,地段繁华,建筑气派,进门公路两侧停满车辆,可谓门庭若市。
公司办公室在一楼,从大门口进来沿右手绿化带边人行通道,直行至回廊处,顺手右转即是。进门是前台接待处,对面摆放着沙发和茶几,供客人小憇。大厅是敞开式办公区域,有设计、详图、施工;向右前走有经营部、采购部、项目部,向左前走有茶水间、会议室、财务部、总经理办公室等。公司给人感觉是高大上的,部门设置、流程管理都相当规范,记得当时办理结算单,找了6、7个部门领导签字。好在那个项目只是多跑几趟路,拖延点时间,工程款还是全额打进公司账户。
当初承接这个小楼梯,是经营部唐经理请我帮忙。项目太小,工地在市区繁华地段,车辆进场都要通行证,而且施工在20多层高楼面,构件全部散发,要人工从货梯倒运到现场拼装焊接,施工难度可见一斑,还有安全、质量、工期等相关要求。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完全是啃骨头的活,想不做又推不开。我正在做他们永乐钢平台项目,钢楼梯施工又是公司主打产品,再说唐经理开口也抺不开面子。况且,唐经理很爽气地说:“老徐啊,把发票开出来,我先给你这点小钱安排付掉。”唐经理见人一脸笑,长得也很端正,俗话说:相由心生。于是,材料、工人进场施工,发票顺风快递,蹊跷得到施工结束也没看到发票踪影,好像从人间蒸发一样,左找右寻,最后在门卫室哪犄角旮旯找到。顺风的服务质量在业内算是有口皆碑,是否存在人为操作不好枉加猜测,只要能收到付款,也就万事大吉。
付款时,唐经理又出面打招呼,说:“这几天账上没钱,稍等一下。”资金没有到位也能够理解,谁都有揭不开锅的时候,项目已经做好,晚几天也无关紧要。可是,谁知道区区几千块钱,最后付款真是比唐僧西天取经还难。刚开始是等两天,后来允诺下周付,从周二到周五,再从本周到下周。又从月初到月中,再从月中到月底,然后又是坚持到下个月。原因是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一会总经理出差,一会财务痔疮发了,过几天又是总监生孩子,再过几天又是出纳回家奔丧,不是驴不推就是磨不转,总之,付款之难,难于上青天。从2022年6月份开始,到10月份出没有付来,最后唐经理说索性到春节一起安排。春节是工程回款主要付款节点,大家都有这样的习惯,“不管大钱小钱,总要结清过年”。相信春节总是要付的,我从小年夜催讨到大年夜,再联系: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感觉:我这种善良是源于血液,镌刻在骨子里,像生长在广袤大地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茅草。亦如父亲屋后那畦蓬勃生长的韭菜,今天割了,明天又有新芽破土而出。节后,到3月底才打电话给唐经理,还担心人家忌讳新年讨钱不吉利。结果又是重复年前模式,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后来,唐经理实在搪塞不了,又把总经理莫润俊电话号码发给我。三月份通的电话,态度很诚恳,五月底之前肯定付出。我想:堂堂正正公司一把手,说话该是一言九鼎吧。五月份电话联系,竟然把我拉进黑名单。有时,我真是怀疑人生,如此经营之道的老板,怎么接洽项目?公司怎么能生存?
9点左右我和老大兴冲冲地赶到他们公司,大厅里有几位工人在电脑前忙碌,表情波澜不惊,偶尔抬眼也是熟视无睹,又继续敲击键盘,都是生瓜蛋子。我径直到经营部找唐经理,没人,电话说十点左右到公司,让我稍安勿躁。怎能稍安勿躁?我在办公室里外溜达,看似平静如水,实质内心如热锅上蚂蚁。期间陆续有人进来,基本是讨钱。有位小伙黑黑的,憨厚样,是讨要工资的,曾经是现场干活的工人,已离职几个月工资还没有结清。有位做大理石施工的老板,头发锃亮,腋下夹着小包,派头十足,一摇三晃,牛逼哄哄地径直向财务室,看来是常客。我也跟着凑热闹,在财务室遇到我的恩人---介绍我结识康润公司的史工,他问我:“怎么你那点款还没有付吗?”“没有,总经理都把我进黑名单了。”史工尴尬地朝我笑笑,此时,听见人说:“莫总好。”我寻声望去,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板着脸向对方微微点头,一副人模狗样的派头。奶奶的,原来此人就是莫总啊。
我回转身,先去找唐经理沟通。唐经理还没有到,看到卖石膏板和木方的供应商,冷着脸坐在办公室里,在工地现场碰过面。姓范,阔面大耳,剑眉浓须,目光冷峻,表情刚毅,平时点头之交,很少有语言上交流,我喜欢与性格随和的人打交道。前年,他发过一个在浙江讨钱的视频,那个老板正巧被他们逮着,三个人一顿围殴,碗口粗的木棍“喀嚓”一声,砸成两节,跟拍麻花一样,那老板被揍得鬼哭狼嚎,满地打滚,隔着屏幕都能感到锥心的疼痛。看着躺在地上像落水狗似蜷缩一团的惨样,真是可怜,可是,想想欠钱不还的无赖嘴脸真是活该。当然,不知道后来他讨回来没有?
唐经理迟迟未到,又说还要1小时。老大将破被子、热水器、方便面、电源线等统统拿到办公室。我让他把被子铺到靠门口的角落里,电源线从大厅拉到办公室,电线拖拖拉拉地散落在通道上。我故意大声对老大说:“你没事就躺在这里玩手机,饿了吃泡面,不要出办公室,谁你让出去,就找谁要钱,晚上他们要是敢将你锁在办公室,你就将他们办公室当公厕用,可以随地大小便。”大家围观着看热闹,有讨钱客户,有康润公司员工,有人问我欠多少钱,我正好将欠钱情况一五一十说给大家听,争取将事态扩大,增加舆论压力。好多人都说:“这点钱也不付啊?”“还拖这么久?”我看火候已到,准备撤。关照老大说:“唐二(唐经理)来了,你就盯死他,工程款付了,再讨今天误工费和打车费,盯死他,他到那里你去那里。”
我并没有着急回去,坐在车里等消息,这里上午应该有结果。下午再到奉贤去找阳总,旋转楼梯项目还欠几万工程款,也是今天明天,要么就是业主没有付钱。说实话,每次拿甲方没付款来做挡箭牌,我就非常恼火。合同是你我之间签订的,和甲方没有一毛钱关系,甲方没付款是甲方的事,你没有给我钱是你的事,不能混为一谈。如果甲方不给你付款,那你就不给我付钱吗?什么逻辑?简直是无稽之谈。按此推理,我可以不付供应商材料款、施工工人工资吗?说实话:现在像我们这种分包再分包的小老板生存太难了,接单子干点活都要垫资,甲方付款是一拖再拖,可是供应商没钱绝不送货,工人不按时发放工资立马停工。
一会,老大电话进来,说唐经理到了,让他先回去,这点款节前肯定付。我说:“叫他打个欠条给你。”一会唐经理接过老大手机:“老徐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为这点钱,你这样做有意思吗?”我说:“怎么就有意思啊?项目完工一年多,还不付款,我买钢材不要钱吗?你让工人喝西北风吗?税金都缴一年多,你让我怎么做你感觉有意思?”我火冒三丈,就像喷着火的煤气罐,随时都要燃爆。妻子经常劝我,火气小一点,对身体不好,可是,每天和这帮没有诚信、没有底线的人打交道,心情怎么能好。有说人上诉告他们,可上诉也不是万能啊。去年上诉三个项目,法院判决后都没有履行。又申请强制执行,好在康润永乐项目平台付清,世安公司支付一半,又停了。金晔公司一分钱没有付出来,老板还恬不知耻地说:账上有钱,你让法院扣啊。一副死猪不怕开火烫的老赖样子,法院也束手无策,现在还吊在那里。他们是真没钱吗?还是锦衣玉食、开宝马车住别墅、出门前呼后拥,再看我们讨钱的,依旧是无可奈何,依旧是水深火烈。该项目咨询过律师,虽然有发票,有图纸,但合同对方没有盖单,律师说有点悬,其实是不愿意接,能有多少人为争口气打官司?唐经理又说:“老徐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担保,年前肯定付给你,如果不付,我拿工资钱给你。”我没有吭声,怎么说项目是唐经理给我做的,也算是贵人,本应该感谢人家,又怎么能让他自己掏工资钱给付给我呢。唉,我忽然想到《狂飊》中高启强对安欣说的一句话:“你这个人还这么善良,怎么和坏人斗?”
我让老大听电话:“你撤吧!”
老大回坐到车上,捎来一股寒气,说:“人家应该会付的。”心想:应该的事情多了,又能怎么样?天空中雾气蒙蒙,飘飘渺渺浑然一色。我轻轻地喟叹一声,这次精心策划地讨债之行,又要竹篮打水啊。
(未完待续)
编辑 │ 刘厚霞
审校 │ 龚海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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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徐善军,江苏阜宁人,现居上海,私营业主,从事钢结构工程,注册建造师,喜爱看书和练字,偶有习作在平台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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