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友｜家乡的年味

文│孙国友

我的家乡在苏北农村。每逢春节，家乡便弥漫着那浓得化不开的年味，宛如一首古老而深情的歌谣，奏响了一年中最为动听的乐章，承载着祖祖辈辈对生活的眷恋与期冀，令人心醉神迷，梦绕魂牵。

要问家乡的年味是什么，可能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又仿佛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把独特的钥匙，开启属于自己的那份家乡的年味记忆。于我而言，家乡的年味，恰似母亲在灶台边忙碌时锅里飘出的饭菜香，那是家的味道，是爱的凝聚；宛如一家人围坐一起，共享天伦之乐，欢声笑语在屋内回荡；好似走亲访友时，彼此脸上绽放的灿烂笑容，传递着最质朴的情谊；仿若空气中弥漫着的丝丝缕缕菜籽油香，那是故乡独有的气息；就像游子归乡时那匆忙而又坚定的身影，哪怕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奔赴那魂牵梦萦的港湾；更似成年人在此时放下工作的繁琐，尽情沉浸于一年辛勤耕耘后的收获和喜悦，那是对过去辛勤付出的慰藉。

记忆中，每逢腊月家乡年味便日益浓郁起来。腊月初八，传统的腊八节翩然而至。清晨，母亲总会伴着微亮的天色起身，在灶台旁忙碌起来。那口大铁锅，似乎在等待着一场盛宴狂欢。红枣、花生、红豆、绿豆、糯米等，如一群欢快的精灵，纷纷跃入锅中，在开水中翻滚嬉戏，似乎在迫不及待地诉说着新年即将来临的喜讯。不一会儿，熬好的腊八粥香气四溢，热气腾腾地氤氲在整个屋子。一家人围坐桌前，捧起那热乎乎的碗，微微吹散热气，缓缓送入口中。那浓稠的粥汤，裹挟着谷物的香甜，如丝般顺滑地淌过喉咙，暖了胃，更暖了那颗辛苦了一年的心。此时，母亲总会面带微笑说：“喝了腊八粥，就离过年不远了。” 孩子们听闻，眼中更是充满着对新年的憧憬与期待。

过了腊八，村子里便陷入一片紧张的忙年氛围中。杀年猪，便是其中一项庄重而又热闹的活动。当村里经验老到的杀猪师傅被请来，整个村子都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兴奋的电流。猪的嚎叫声、男人们的呼喊声相互交织，打破了乡村平日的宁静。师傅手持杀猪刀，动作娴熟而果敢，大人们则在一旁默契地协助，孩子们则像一群活泼的小麻雀，在周围好奇地跑来跑去，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这场充满生活气息的“仪式”。猪杀好后，肉被精心分割成一块块，一部分被留作自家过年，另一部分则被赠送给亲朋好友，或卖给左邻右舍，仿佛在传递着一份源自土地的丰收与喜悦，分享着生活的馈赠。孩子们则忙着将猪尿泡吹鼓起来当球踢，玩得不亦乐乎。

随后，便是大扫除的日子。全家老小齐上阵，各司其职。清扫屋顶的灰尘，擦拭窗户的玻璃，清洗桌椅板凳，整理房前屋后的杂草废物。母亲忙着把家里的床单、被罩、房门帘等统统换洗一新，在阳光的照射下，衣物散发着清新而温暖的气息。父亲则爬上木梯，仔细清扫屋顶上的蜘蛛网，迎接新年的祥瑞。尽管住的不是高楼大厦，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屋内屋外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处处洋溢着焕然一新的气息，仿佛在预示着旧年的晦气被一扫而空，新年的好运即将降临。

在准备年货的忙碌中，做豆腐亦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泡好的黄豆用石磨磨成豆浆，那洁白的浆液如牛奶般细腻。随后，豆浆在锅里欢快地煮沸，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接着，母亲用卤水点制，随着卤水的缓缓加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豆浆逐渐凝固，变成了白白嫩嫩的豆腐脑。孩子们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端着碗，盛上满满一碗豆腐脑，滴点酱油、撒点虾皮，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那满足的神情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珍馐。而大人们则会有条不紊地把豆腐脑倒进铺着纱布的筐里压制成豆腐，一部分留作年夜饭桌上的佳肴，一部分则被炸成金黄酥脆的豆腐果。

随着除夕的临近，空气中弥漫的年味愈发醇厚浓烈。邻近的小集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红红的春联、大大的福字、喜庆的窗花、五颜六色的糖果、儿童玩具、鞭炮烟花等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大人们穿梭在人群中，眼神中透着专注与喜悦，精心挑选着年货，仿佛在挑选生活的希望与美好。孩子们则像一群欢快的小尾巴，紧紧跟在大人身后，眼睛紧紧盯着那些诱人的零食和玩具，时不时地拽着大人的衣角，小声嘟哝着缠着大人要买这买那，尽管这些愿望很少被满足。

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悄然而至。传说这一天，灶王爷要骑着马，挎着枪，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一年的善恶之事。傍晚时分，母亲会在灶台上庄重地摆上糖瓜、水果等供品，虔诚地祈求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面前多美言几句，保佑一家人在新的一年里平安顺遂、幸福安康。嘴里还念念有词：“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那虔诚专注的模样，仿佛灶王爷真的能听到她的心声，将美好的祝愿带往天庭。

终于，在满心的期盼中，迎来了除夕。这一天，全家人都早早地起床，怀着喜悦与激动的心情，开始为年夜饭做最后的精心筹备。父亲忙着冲浆糊、贴春联、挂灯笼，红红的春联被郑重地贴在木门上，红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瞬间让家充满了节日的氛围。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 “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 “吉祥如意”，简单而质朴的话语，却饱含着对新年最真挚、最虔诚的祝福。母亲则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杀鸡宰鱼、洗菜切菜、炒菜炖肉。锅里的油滋滋作响，仿佛在为新年的到来欢呼雀跃；食材在锅中翻炒，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那是家的味道，是年的味道，更是幸福的味道。

年夜饭，是一年中最为丰盛、最为隆重的一顿饭。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每一道菜都承载着独特的寓意。红烧鲤鱼，寓意着年年有余，那鲜嫩的鱼肉在酱汁的包裹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富足与盈余；红烧肉，色泽红亮，口感醇厚，代表着生活的富足与美满，每一口都让人感受到家的温暖与满足；清炒时蔬，清新爽口，象征着健康平安，那嫩绿的蔬菜在盘中静静躺着，宛如大自然的馈赠，传递着对家人的美好祝愿；还有那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包边聊，欢声笑语不断。长辈们会将装有压岁钱的红包，郑重地递给孩子们，祝福孩子们在新的一年里健康成长、学习进步。孩子们接过红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心里早已盘算着用这些钱去购买心仪已久的小物件，那是对未来生活的小小憧憬与期待。

吃完年夜饭，全家人便会围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嗑着瓜子、吃着水果，一边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尽管春晚被调侃为“广告太多”、“节目质量下降”、“谐音梗泛滥”等，但其影响力不可撼动，依然是老百姓生活中最重要的文化盛事之一，承载着亿万人的情感和记忆。那精彩的节目，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明珠，照亮了这个温馨的夜晚。欢声笑语在屋内回荡，亲情的纽带在这一刻愈发坚固。

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那清脆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宣告着新年的正式来临。刹那间，鞭炮声如雷般响彻整个村庄，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父亲会带着孩子们来到门外，点燃鞭炮和烟花。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多彩的花朵，红的似火，粉的像霞，白的若雪，映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人们那一张张充满喜悦与希望的笑脸。此时此刻，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之中，人们在鞭炮声中迎接新年的到来，在烟花的璀璨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阳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给村庄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父亲会早早起床放开门鞭，在堂屋点燃芝麻杆，意味着芝麻开花节节高。人们早早地起床，穿上新衣，焕然一新地走亲访友，互相拜年。孩子们最为兴奋，他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在门前捡小鞭、甩掼炮，在村上来回穿梭。每到一户人家，便能收到长辈们递来的瓜子花生大糕果子。那一声声“新年好”“新年发财”，传递着最真挚的祝福；那一张张笑脸，绽放着最纯粹的欢乐。大人们则会围坐在一起，谈论着过去一年的收获与感慨，分享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同时也憧憬着新一年的美好愿景。

在苏北农村，过年还有一个备受期待的习俗——玩麒麟。从大年初二开始，村上玩麒麟的便会身着鲜艳的服饰，敲锣打鼓地挨家挨户走过，为村民们带来一场场精彩表演。玩麒麟的都是即兴编唱，四句一排，唱完便敲锣打鼓赶往下一家。领唱师傅非常有眼力劲，见到什么唱什么，总能吸引大家的围观喝彩。来到做生意人家，便会唱道：锣鼓一打响当当，麒麟来到你府上，四通八达生意好，钞票装上几大箱。你说哪个老板听了不开心？见到家境一般的人家，一般会唱道：锣鼓一打咯喳喳，我送财神到你家，财神老爷当堂坐，金山银山随你花。主人家听了当然开心，立马散烟给钱。看见主家子孙满堂的，出口成章：锣鼓一打咯噔噔，老奶奶手上抱孙孙，孙子长相福气好，将来肯定考上研究生。爷爷奶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锣鼓声、鞭炮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激昂的交响乐，将新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人们沉浸在这欢乐的海洋中，感受着乡村文化的魅力，享受着这难得的欢愉时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春节的假期渐渐接近尾声，游子们又要踏上返程的路途。临行前，母亲总会默默地将家里的土特产，如咸菜、豆角干、鸡蛋等，仔细地塞满孩子的后备箱，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牵挂。她会不厌其烦地千叮咛万嘱咐，让孩子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吃好喝好。父亲则静静地站在一旁，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那眼中的关切与不舍却如同一股暖流。车子缓缓启动，看着父母渐渐模糊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家乡的年味，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情感徽章。它承载着悠悠岁月沉淀下的温馨与欢愉，见证着乡村文化的坚守与赓续，更凝聚着对血浓于水的亲情、真挚淳朴的友情、魂牵梦萦的乡情的珍视与守护 。

斗转星移，时空变换，无论漂泊何方，家乡的年味始终是心底最珍贵的收藏，值得我们在漫长岁月里反复回味。这一抹年味，让我们于茫茫天地间，始终怀揣着对家乡的深深眷恋，对美好生活的炽热向往，永不迷失。

编辑 │ 刘厚霞

审校 │ 龚海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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