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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坐满学生的戏院
Prime剧院的戏剧总监马克·鲍威尔（Mark Powell）发现来剧院里看戏的英国年轻人变得越来越少了。之前几年疫情的影响肯定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诸如莎士比亚之类的戏剧正在年轻人中失去吸引力。
现代社会的娱乐方式和文化消费习惯在不断变化。电影、电视和互联网等媒体，尤其是短视频平台的崛起都在冲击着传统戏剧文化对青年人的影响，这是年轻观众减少更为主要的一个原因。
莎士比亚环球剧院每年上演上百场莎士比亚的剧作，但如今愿意走进剧场里看戏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学校也不怎么组织孩子们去剧院看戏了。
“我发现在过去几年里，学校团体来我们剧院的频率降低了不少。因为带学生们外出看剧所涉及的计划和繁复的报备文书令人望而却步，同时还要考虑陪同学生所需的工作人员数量，以及经济和时间成本——一场演出通常要三小时，还不算往返车程。有些学校并不希望在上学期间组织这样的活动，而课后和周末更是不可能指望老师和家长们放弃休闲时间去支持孩子们看戏。”鲍威尔说道。
莎士比亚正在失去重要的、能够传承英国戏剧精髓的“群众基础”。
英国很多城市里都会有莎士比亚的雕塑，他和他的作品对于英国文化和世界戏剧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被解剖的“蝴蝶”
很美但不会飞
把“罪魁祸首”仅仅归结为短视频、拿着手机成瘾的青少年和不愿意组织看剧的学校是有失偏颇的。鲍威尔认为最致命的是英国的戏剧教育出现了问题。
生活在十六世纪的莎士比亚当初写作是为了赚钱谋生，并且将他对戏剧的热爱传递给台下的观众，而不是让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网络时代的青少年感到恐惧。
“我们的学校里充斥着莎士比亚，但经常出现在完全错误的地方。莎翁已经成为我们出于习惯和责任邀请参加家庭聚会的亲戚，而并非我们真的想这样做。他默默坐在角落里，与任何愿意倾听的人分享他的故事；大人们出于责任感耐心倾听，而大多数孩子对他的青春活力一无所知。”鲍威尔说道。
许多年轻人对莎士比亚的初体验是在中学的英语课堂上，由可能不怎么喜欢戏剧的英语老师来上课。分析语法结构和修辞是英语老师的职责范围，但如果你把莎士比亚的每一个词都拆开，就好像解剖了一只蝴蝶——部分漂亮，但整体毫无意义，而且无法飞翔。
失去了灵动感的莎士比亚戏剧成为了课堂上的“行尸走肉”。
莎士比亚当初写作的对象大多数是文盲，所以需要将台词念出来才能产生共鸣。Photograph: Murdo Macleod
还有一个事实一直被人们忽略——莎士比亚当时写作的对象大多是文盲！
他精心遣词造句的语言需要被念出来，而不是被放在桌子后面被沉闷地阅读。五百年前的古英语一旦失去了表演的载体，就会枯萎凋零。一位用心良苦的英语老师可以让学生了解句子中每个单词的含义，但这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冗长且令人困惑的过程。对比几百年前莎士比亚的文盲观众们，他们虽然不知道剧本中每个词的含义，但饱含激情的念白、恰如其分的舞美和道具、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却能让他们沉浸于舞台之中，流连忘返。
普世价值不会过时，
过时的是教导的方式
2014年，也就是莎士比亚诞辰 450 周年那一年，英国教育部对中小学的教育大纲（National Curriculum）进行了修订——增加了莎士比亚戏剧的内容。
教育大纲规定在英国中小学的英语课程中，学生需要学习和分析莎士比亚的一些经典戏剧作品，例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李尔王》、《无事生非》等。此外，大纲还规定，学生需要学习莎士比亚戏剧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以及戏剧的结构和语言技巧等方面的知识。
英国教育部给出了如下理由：“莎士比亚对我们的民族认同和智慧如此重要，以至于特定年级的所有孩子都应该学习莎士比亚。”
这一决定的目的是让学生更好地了解和欣赏英国文化遗产中的经典文学作品，以提高他们的文学素养、语言能力和思维能力。并且通过学习莎士比亚戏剧，让学生了解英国历史和文化的重要事件和人物，加深他们对英国文化的理解和认识。
听上去确实无可指摘。
晚于莎士比亚半个世纪的英国剧作家本·琼森如此评价这位前辈：“他不属于一个时代，而是属于所有时代”。
英语老师兼作家吉纳维芙·怀特 (Genevieve White) 说：
“对于这一评价我深表赞同。但如果我们想让我们的学习者接触莎士比亚的作品，我们需要向他们展示它与我们自己的生活有多么相关。谁没有像朱丽叶那样爱上过错误的人，或者像李尔王那样伤害过最爱的人呢？打开任何报纸或网页，你都会发现莎士比亚与当代相关的证据。在我们今天的世界中，人们就像麦克白一样，为了实现他们的野心而做出可怕的事情。谋杀频频发生，偏见和不平等继续滋生，正如它们在奥赛罗、凯瑟琳和夏洛克的生活中所做的那样。”
很多英国中学生的莎士比亚初印象都是在乏味的英语课上进行文法分析。
宏大的文学母题和通过戏剧所透出的普世价值不会过时，过时的是迂腐陈旧的教导方式。
怀特回忆道：“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高中课堂上阅读《威尼斯商人》时所经历的极度无聊的场景。当时我和同学轮流朗读，口齿不清且语音单调，我的老师则倚靠在桌旁打起了瞌睡，偶尔醒来做一些敷衍的总结。谁都没有享受那个课堂，这就是我对莎士比亚作品的初印象。可悲的是，我怀疑这样的课堂可能在英国的中学比比皆是。为什么我们要把莎翁的作品带进教室？与我交谈过的大多数英语教师都承认，他们从未考虑过教莎士比亚，而有些人则公开表示对这个想法感到震惊。”
鲍威尔说：“戏剧文学是意见的游乐场。朱丽叶为什么要这样说？麦克白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正的答案我们无从知晓，但教师不能只说：’我不知道’就将学生搪塞过去。更糟糕的是，他们将自己对文本的假设作为事实教给孩子。戏剧不应该这样教。接触戏剧的人注定要脚踏实地地去探索。演员和观众应该就剧本的意义争论不休，找到多种表达言行的方式。”
激烈的讨论：
要不要把莎士比亚
“逐出”课堂？
在美国很多州，迫于政治正确的压力，学校已经陆续把“White Dead Man”（已故男性白人）的作品“驱逐”出了课堂，首当其冲就是以莎士比亚为代表的古旧作家。
凯瑟琳·比尔巴辛格是伦敦北部一所学校的校长，她的学校在过去几年因其雷厉风行的管理风格和严谨的校风学风迅速成为当地最成功的学校之一。
比尔巴辛格对于英国学校可能即将步那些美国学校的后尘深表担心。去年，英国初中GCSE和高中A-level英语文学和戏剧的阅读清单中，就加入了更多黑人和少数族裔作家的作品。
凯瑟琳·比尔巴辛格是伦敦北部一所学校的校长，她对于英国学校可能即将步那些美国学校的后尘把莎士比亚“驱逐”出课堂深表担心。
“我们国家的学校正承受着改变教学内容的巨大压力，但将莎士比亚保留在课程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莎士比亚是文学史上的重量级人物，过去四百多年以来，他的作品一直影响着其他作家和文学作品，他的思想和价值是普世的。我担心美国的趋势会影响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最终我们将废除像莎士比亚这样的文化偶像。”比尔巴辛格说道。
除了校长的身份，比尔巴辛格自己就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黑人女作家。“如果别人来问我，什么人的作品有资格取代莎士比亚，我会告诉他们肯定不是我的作品。莎士比亚和狄更斯的作品就是超越时空的经典，随意地将这些已故男性白人的作品替换成黑人或者女性作家，反而说明了教育不再那么纯粹。肤色和性别不应该成为孩子应该读什么书籍的’筹码’，重要的是作品有多好。我觉得美国在这方面已经’迷失’了。”
美国的孩子可以在课堂里暂别艰涩难懂的莎爷爷，但英国的学生仍然不能停止学习莎翁作品的脚步。参加英国文学考试的高中生将必须选择《麦克白》、《罗密欧与朱丽叶》、《暴风雨》、《威尼斯商人》、《无事生非》和《凯撒大帝》中的一部作为他们参加考试的内容。
莎士比亚的《麦克白》被认为是极好的说服策略的学习范本。
但关于到底“要不要在英语课或文学课上教莎士比亚”，英语老师们却有着正反两派完全不同的意见。
有的老师认为莎士比亚的作品不仅有着深厚的普世价值，更是说服策略、辩论方法的绝佳学习范本。以麦克白夫人为例：她如何让自己的好丈夫杀死邓肯国王？莎士比亚通过高超的修辞技巧展现了麦克白夫人的工于心计。此外，从协商休假到请求他人帮助一个朋友，这些学习者需要掌握的，处理各种日常情况所需的技能，也能从莎翁的作品中找到创造性的提示和教训。
但反对和批评者则认为莎士比亚在课堂上没有立足之地，他的作品乏味、繁复、耗时。学习语言中的修辞、词汇以及文学主题未必要用他的剧本作为载体。莎士比亚的剧本不应该在四堵砖墙和桌子后面被阅读，而英语老师也不应该成为戏剧语境的仲裁者。
正确的戏剧教育的打开方式
英国人因着深厚的戏剧土壤，素来是重视戏剧教育的。戏剧教育，包括戏剧课程、学校戏剧社团、舞台演出等，历来是学校课程的一部分，为学生提供一个充满创造性和想象力的环境，以提高他们的表现力和自信心。
为了更好地帮助青少年走进莎翁和他的戏剧世界，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公司（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在全英学校开展了一个名为“莎士比亚与学校” （Shakespeare and Schools）的教育项目，期望这个项目能够通过将莎士比亚的作品融入到学校教育中，促进学生对文学和戏剧的兴趣和理解，提高他们的语言能力和创造力。
“莎士比亚与学校” 项目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莎士比亚与学校” 项目包括多个子项目，比如“为莎士比亚站台”（Stand up for Shakespeare）和“教授莎士比亚”（Teach Shakespeare），希望通过训练教师和学生，提高他们对莎士比亚戏剧的理解和表演能力，并提供丰富的有关戏剧的教学资源和课程计划，帮助教师更好地教授莎士比亚的作品。
该项目还举办全国莎士比亚学校节（National Shakespeare Schools Festival），鼓励学生和学校积极参与莎士比亚戏剧的演出和表演。“莎士比亚与学校” 项目一经推出，就得到了英国教育部和许多学校的支持和赞赏，被视为推广莎士比亚文化教育的重要项目之一。
“全国莎士比亚学校节”正在越来越多的英国学校推广开来。
帕特里斯·鲍德温（Patrice Baldwin）是一位英国教育家、作家和戏剧专家，她以倡导使用戏剧作为改善教育和促进青少年创造力的手段而闻名，并撰写了多本有关戏剧教育的书籍，其中一本著作叫《小学生也能走进莎士比亚》（Active Approaches To Primary School Shakespeare）。
这本书提供了一系列针对小学生的莎士比亚戏剧活动，旨在帮助年龄更小一点的孩子有着更正统的“莎士比亚启蒙”。通过角色扮演、戏剧排练、专项声音和语言技巧训练的方式，让学生们更好地理解和欣赏莎士比亚的故事、语言和文化背景，帮助培养孩子们的表演能力、创造力和理解力。
对于小学生的“莎士比亚启蒙”，需要靠结合形体、台词、动作的戏剧训练
不演出来的莎士比亚是“死”的。先锋话剧实验社和剧场也纷纷主动进入到了学校。为了解决年轻人不看戏的窘境，Prime剧院邀请年轻人来演戏。鲍威尔和团队走进各个中学，邀请才华横溢的学生进行海选和试镜，最新一个在排演的剧目是莎翁的《暴风雨》。尽管大多数孩子都表示他们对曾经英语课堂上的莎翁感到昏昏欲睡甚至是厌恶，但能够走上舞台演戏，还是让他们觉得新奇和放松。剧院还提供专业的表演课程帮助这些对戏剧有热爱，却曾经止步于语法分析的学生们，重新“正确”地认识和理解莎士比亚的作品。
“让我们的英语老师休息一下吧，给戏剧老师打一剂强心针，帮助年轻人们获得一种重要的平等感。你不需要昂贵的教育去理解那些台词，但你确实需要大量的时间、空间和戏剧专业知识将莎士比亚的剧本演出来。不亲自尝试走上舞台，你永远无法感受到戏剧的魅力。”
正有越来越多才华横溢的英国中学生们开始接受专业的莎士比亚戏剧表演训练。
撰文：章元佳
编辑：周志轶、文思滢
编辑助理：张雅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