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王晓迪
2022年秋冬之交时节,家乡全村人集资对哺育全村人的老泉进行挖深修葺、彻底改造,因圆了一代一代人的喝水梦,并命名为“百年老泉”。
回想小时候跟着大人到老泉挑水的点滴,一件件往事、一幅幅画面、一桩桩故事、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萦绕在我的心头,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汇集成了百年老泉的故事。
老家地处陇塬深处,这里从古至今自然环境恶劣。水是严重制约这里人民生存的重要资源,尤其是我们这个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的地区,水在这里尤其珍贵,一代代人在这被贫瘠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在与自然进行着不屈的抗争。
我的祖上于光绪五年前后,从40公里外的大家族中分离出来,迁徙至今叫王家万沟的地方。在西北生活过或者了解西北的人,知道这里人们生活的艰难、生命的不易,水成了这里非常金贵的生命物资。很庆幸我的祖上在如今生活的地方发现了水质甘甜且水量又饱满的泉眼。
在上个世纪60年代、1995年、2005年西北严重干旱的年份。老家方圆几十公里,河水断流,井水干涸,河床裸露,山墚寸草不生。一些村子的人家赶着毛驴往返十多公里,驮回一天日用的水。而我们村吃水的泉水依然饱满,流出的水顺着干涸的河床行走约一里路,水流经的两侧水草丰盈。
吃水泉在离村落约一里路的河沟对面,河沟因雨水冲刷流失,冲出的弯形似驴鞍状,故老人给起了一个驴鞍子弯沟的地名,这是村人所指的吃水泉的专用名词。
可是直到秋天树叶掉完,只盼来了一场毛毛细雨,下的这点小雨只压住了路上的塘土。这时候抱怨又开始了,花这么大代价有个啥用?等水时又不下雨了。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在雪没有完全化时,用背篓倒进自家水窖,经过一夜雪会融化成水。
就这样,勤劳的几户人家有了半窖水。还有几家比较懒惰的年轻人睡在热炕上静观天象,期待着天降大雪或者来年春降甘露。
父亲会趁饮牲口的人多时,从水窖吊几桶冒着热气的水上来倒进水槽,见赶着牲口返回的人走得满头大汗,父亲便赶出两头耕牛到水槽边喝水,喝饱水的老牛骄傲地打了一个响鼻表示喝好了。
这时父亲就高声说:“他大大你们看看,我们家的牛不不是照样喝了嘛!你看看你家的毛驴喝不喝?堂叔高声地呵斥着自家的毛驴,可一个调皮的小毛驴跑到水槽边喝起了牛饮剩下的水。堂叔一记皮鞭打得小毛驴惊叫着跑开了,顺便骂了句:“没骨气的贱驴”。
父亲等最后一个赶牲口的人走过去了,才将老牛赶回牛圈,也算是风光了一段时日。后来爷爷经常口头念叨,今年天气不好,种种迹象表明,必有大旱。父亲便开始制定节约用水的计划同时对水窖加了把锁,我放学也开始加入赶牛去河沟饮牲口的队伍。
又一波风凉话很是让我很是抬不起头,话说有好好的一窖水放着不用竟跑这么去河沟饮牛,这是明显的买派,幼小的心灵蒙受了几天不爽便过去了,村人便将这事儿如新闻一般翻页了。
父亲严格执行着节约用水计划,一天只到窖里吊一担水。洗衣服、洗菜确实方便了很多,父亲依然每天要去河沟挑一趟水供做饭食用,劳动量小了很多,早晨洗脸可奢侈的多倒一杯,但洗完的水不能轻易倒掉,要澄清了洗拖把、洒地。
翻了年,西北风带着黄沙枯树烂叶开始刮个不停。用遮天蔽日一词一点也不夸张,白天晴空万里,突然西北向出现黑暗的带着巨大吼声,很像大海浪头一般的狂风裹着黄沙朝村庄袭来,在外晒太阳的人们迅速跑回家里关闭了门窗。
紧接着便是黄沙土雾,老屋顶的瓦片时而落下,惊得人们心咯噔一跳。村口百年大树的老枝伴着风的狂吼声被折断,屋子感觉在风中摇晃,风透过气窗和密封不紧密的门缝发出尖锐的凄厉叫声。似在抢天动地的嚎哭,风拍打着窗户,一扇纸糊的窗花被大风吹掉,卷入了天空不见了踪影。我很紧张地躲在爷爷怀里,静待风平浪静。
父亲在村旁种植了五亩玉米,于是父母将水从窖口挑到地头,我们姊妹用小水壶往每个点了玉米种子的窝里浇点水,再用干土盖上已保墒水。阳春四月底,本该翠绿的田间地头,放眼望却像寒冬一般满眼枯黄,看不出春的任何生机。只有我家的玉米苗儿孤傲的挺立着。
记得当年到了五一节了还未下雨,村口的百年柳树探出小小的嫩芽,柳树的枝节处在流水,湿了大半树身。老人说从没见过树流水的,人们围着村口的百年柳树在议论,柳树都干的哭了,恐怕干旱是真的要来了,议论的口气充满紧张和不安,迷信的老人回家拿了黄纸和供香,对着流水的老柳树磕头跪拜。
旱情依然在持续,父亲也倔强地坚守着玉米苗儿,太阳落山前后便开始挑水浇玉米,这样可以尽最大努力减少水分因暴晒而蒸发。那年六月,河水全部断流,看着玉米苗儿一天天枯萎下去,窖里的水也快要用完了,然而旱情也没有一点缓解,夏粮眼看颗粒无收。
村里年轻力壮的卷了铺盖加入了西去新疆挖煤和去油田的大军,我清晰记得对面村里几十个男人背着铺盖卷,沿着河沟对面的羊肠小道往镇上准备赶晚上的西行班车,拖的长长的队形很像是长途行军的队伍。
那时我知道了贫瘠的土地已经没法养活人了,那是为了活着而被迫远行的父亲、儿子......我想他们一定是含着泪,头也不回的加速了行进的步伐。他们很多人从未走出过大山,根本不知道新疆在哪。
他们沿着河堤急促地行走,夏日血红的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沟壑深处,村头送行的队伍还有老妇在抢天呼地的哭喊。这哭喊不仅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更是为了远行的丈夫或者儿子……
也许当年闯关东、走西口的开拓者们也是在那样的哭喊声中踏上茫茫的征途的。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到家乡,站立在村口远眺河沟对面时,当年那长长的队伍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久久不散……
第二天便找来了贩羊贩子,卖掉了几只羊,父亲便步行到镇上换车到县城农机站购买水泵。坐班车到山顶,扛着水泵,拖着水管儿回到村里,一问要将河水抽到地里,跟父亲年龄差不多大的村人就笑了,说王老五这简直开国际玩笑,水在河里怎么能抽上来呢?
有个小爷爷当众夸下海口,王老五要是能将水抽上来,我就开飞机上天。当然后来几十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开飞机上天。
还有村里老者说,自古水往低处流,没见过往高处走的。有个老人讲:“这要是把水从河里抽上来,那明天太阳可能从西面的豁岘处出来了。”
父亲埋头铺管子、布电线,忙的跑上跑下,三四天后合上电闸,水泵发出嗡嗡的低鸣,水顺着管子吃力的爬上50多米落差的悬崖。村里人都挑着水桶到地头接水。下面村、河沟对面村庄的人都来看热闹,那势头不亚于赶集看大戏。
浇地后又将多余的水抽进干涸的水窖,父亲半夜提着灯笼到河沟看水满了没,有没有漏水。那年几亩玉米长得格外绿,玉米地旁边套种的豌豆产量也非常高。
还有秋天洋芋、玉米获得大丰收,洋芋、玉米变成了主食,虽是粗粮,使一家人免受了饥饿和逃荒,那年总有周边县城的大人拖着两三个孩子沿着村庄挨家挨户乞讨。
十多年过去了,每逢春季泉会因解冻而经常被淤泥淤平,需要人工清理泉里的泥浆,才能重新抽水。可村里的年轻一代都考学或者打工外出了,现在基本没有一个年轻的劳动力可承担此重任。
后来父亲跟北京小叔聊起老泉修葺事宜,一致认为那眼泉水不能丢,那是我们的根,哺育了全村人百年的延续,我们后代一定要好好修缮并保护起来。
老泉从未干枯,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村人,就这样静静的流淌着,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老人,迎来了一代接一代的新人,老泉与村人的生命变得紧密相连,老泉也成了村人心中的圣地。
不管远行在外多久的游子,只要提起驴鞍子弯沟这个地名,都会立即将心灵拉回那个曾经贫穷而温馨的村庄,曾经沿着羊肠小道去老泉挑水的一幕幕都将在大脑浮现。
看着老泉旧貌换新颜,让老泉老有所处,老有新居,老有所依,老有新姿,老泉泉老神不老,从此再无被掩埋覆盖之忧,不受塌方之苦,无排除淤泥之难,一心一意地感恩与奉献自己。我的内心既高兴又惭愧,为老泉新修而高兴,为自己不能为老泉奉献更多的力量而惭愧。
如今,饮用老泉水的人越来越少,我想老泉最终会成为村人及远行游子的精神源泉。我真切希望,老辈们的身体能向老泉一样硬朗不老,日夜流淌。每想及此,我的悲伤多于惭愧。
老泉不停地流淌,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而我们也将会走向远方,走向未来,迎接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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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晓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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